包间大门敞开，里面只坐着一人，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些小点心；那人背对着大门，看上去膀大腰粗，想来便是那姜权呈。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就说嘛，这江果然来了”

姜权呈听到脚步声，突然笑着大喊道，还顺手往嘴里塞了些点心，显得极为开心。

万明帝李江桥走进包间中，屏退了旁人，只留下李满。

“姜太簇，你看，那江汇入大海了”

姜权呈回过头来，看到万明帝，故作惊讶，半跪在地：“哟，陛下您怎来此荒郊野岭了？”

“起身吧” 万明帝平淡地说了一声，便坐在椅子之上，正对着姜权呈方才坐的位置。

李满见此，立即从旁取来一个茶杯，上前为万明帝倒茶。

姜权呈侧目瞟了一眼李满，倒也没有说什么，如今着急的可不是他。

“这荒郊野岭，有宝也有狼。朕来此，既为取宝，也为除狼”

“这里的狼，异常凶狠。陛下可有把握？” 姜权呈笑嘻嘻地，丝毫不在意万明帝的比喻。

万明帝轻描淡写地抿了口茶。

“这狼，胃口大，饿了，自然会急”

“可是现在有肉亲自送上门了”

“姜太簇怕是眼神不好，那是只老虎”

“哈哈哈哈哈哈” 姜权呈突然大笑，拍着桌子猖狂地说：“如今那只老虎喝下毒药，怕是活不久了”。

“陛下啊陛下，您说说，咱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才发现，陛下您果然面露龙相啊”

姜权呈站起身来，走到万明帝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陛下您说说，是不是真的只有面露龙相才能当皇帝啊？”

李满大惊失色，那茶里居然有毒？陛下难道要倒在这么一个恶人面前？

万明帝目光低垂，依旧没有看姜权呈一眼，反倒是又喝了口茶。

“狼饿了，便会丧失理智，自以为爪牙锋利，可吞狮噬虎；可他真的能明白，自己是只狼，还是只披着狼皮的羊崽子吗？”

姜权呈终究没有万明帝那么有稳当，直接掀了桌子，那点心茶水不知为何没有一点落在万明帝身上。

“你装什么装！没有我们你当得上皇帝吗！如今翻脸不认人了？好啊，没了我们，我看你这个皇帝还当不当得下去！”

万明帝终于抬眼看着姜权呈，眼里全是寒意，声音却如沐春风。

“记得下去告诉他们，一个都不会少”

姜权呈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万明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口中却涌出鲜血，那鲜血如同江流一般毫不停歇，而且红得发黑。

姜权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睁大了眼睛，嘴里被鲜血淹没，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想当皇帝的权臣，终究是没有任何好下场。

万明帝没有任何波动，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准备离开。

“陛下......”

万明帝看着拘谨的李满，突然笑了出来，伸出手帮李满整了整衣襟。

“你要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你可以叫我父皇；私下的时候，也可以不必拘谨”

李满愣了片刻，无论是笑容还是言语，他都感觉无比真诚，真诚到不像帝王会说的话。

“好的，父皇”

“刚刚要说什么？”

“您不怕那茶里有毒吗？”

万明帝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茶楼。

李满跟着走出来时，偌大个姝止城里无数的百姓竟然都已经停下了忙碌，街市上卖菜的、海边捕鱼的、匆忙赶着送信的等等等等都立在原地，跪拜万明帝！

与进城时的光景完全不同。

万明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回身对李满说。

“身为君王，千万不要让事情脱离你的掌控”

李满还呆呆站在原地，一旁的江令丘见此，还是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李满已经足够聪慧；可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他还差的远。

刚走回龙撵的万明帝，又回头笑着说：“回宫的路上，跟朕一起吧”。

又是那般令人感到温暖的笑容，李满听到后也默默走进龙撵。江令丘见此一阵晃神，眼中浮现的是万明帝，可又不是如今的万明帝。

南域姝止城位于整个大玉朝最南边，而如今玉朝的皇城皇宫位于中域泷玉城，回程所耗时间不会太短。

龙撵内部空间极大，其中放置了一张龙椅，此时万明帝正坐在龙椅之上，双眸紧闭。

李满坐于龙椅侧面的长塌上，好奇地看着万明帝。万明帝就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传奇人物、万民的信仰，可如今自己却能够近距离地接触他，甚至能在半米之外端详他的样貌。

百姓们都说万明帝眉骨长了龙角，眼神凶厉，能看穿所有罪恶之人的罪行，面对万明帝，如面真龙。

可这般近距离下，万明帝眉眼确实异常正气威严，可不像百姓们说的夸张；倒是脸上隐隐显现的皱纹，让李满更为在意。

原来真龙也不过一个普通人，也会老，也会疲倦。

“陛下......父皇......”

李满刚开口，万明帝便睁眼盯着李满，眼神中有一缕淡淡的压迫。

“接着说”

“父皇，您大老远过来，就为了除掉姜权呈吗？”

万明帝眼眸轻闭，好似在养气。

“有何疑问？”

“我总觉得......您解决地太轻松了，他真的值得您跑这么远吗？” 李满终于说出来自己的疑问。

万明帝终于放下了架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

“他只是个小角色，但是他身后的人都在等着看”

李满大惊，问：“可是他一个南域太簇，位高权重，怎么会成了弃子？”

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李满还差得远。

“不过一个小喽啰”

万明帝闭上了眼睛，摆明没有继续交谈的**了。

小喽啰？

是啊，对于万明帝来说，他姜权呈不过是个小喽啰；可是对于姜权呈身后的人来说，堂堂一域太簇竟然只是个小角色？无足轻重？

还是说，他们认为姜权呈作为弃子的价值比太簇高？

想想姜权呈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原来真的是活在井底的青蛙，连这世界的全貌都没有看清。

李满陷入了沉思，那自己可曾看清了？

当然没有。

自己不过十岁，一直以来又生活在南域一个小山村中，对世界的认知全部来源于古籍传闻，哪里看得清呢。

李满沉思之时，万明帝偷偷抬眼看了看李满，眼眸中尽是温柔，不该出现在君王眼里的温柔。

万明帝再次收敛情绪，闭目说道。

“回宫后，认帝师江在野为师，学习帝王心术，修心养性”。

李满心里咯噔一声。

“父皇......帝师恐怕不合适吧？”

让万明帝的老师来教导自己，而且还是教导帝王心术，这不是给其他皇子上眼药吗？

“为何？”

“父皇，宫中可有其他皇子认帝师大人为师？”

“从未有过”

“那为何父皇让......”

万明帝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李满，轻声问道：“你不愿意吗？”

声音中没有丝毫压迫感，只是在单纯地询问李满的意见。

“这世道，终究逃不过一个‘争’字，你不争，别人只会瞧不起你，会欺负你。等到你想反抗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万明帝的声音丝丝入耳，让李满顿时心生烦乱，他想的不过是在宫里好好生活，谁与他争斗都不去在意，也不去争名夺利；毕竟自己不是真的皇子，也没有资格。

可是现在万明帝的态度，好似要着重培养自己。帝王心术，若是自己学了帝王心术，真的还能置身事外吗？

“谢过父皇，儿臣......不愿”

听此回答，万明帝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那便和其他皇子一般，去负屃殿学习经文”

“是”

万明帝拿出一个金色令牌，给予李满。令牌正面刻有龙纹，背面刻着一个“三”。

“其余皇子在宫中有根基，你没有，遇到事情可以持皇子令牌去找江令丘”

李满点了点头，如此自保之法倒是有了。

这么多天，他已经知晓，那江令丘乃是蒲牢军总统帅，身居一品官职——帝侧侍卫黄钟。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后和皇子都得尊称其江大人。

龙撵之上度过了半个月，李满对于万明帝又多了几分了解。

都说帝王久居皇宫，但万明帝却能对经过的每一处地方了如指掌，就连其中哪个茶楼最为文雅、哪个小贩做的东西最值得一尝都说的有理有据，就好似亲身体验过一般。

这一路基本途径了南域最繁华的城池，难不成万明帝都游历过吗？还是说只看过嘲风阁的情报？

“父皇，都游历过这些城池？”

“浅显之谈罢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之下，万明帝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严肃，反倒越来越像个普通人。

李满也因此愈发自在，逐渐能够接受自己的身份。

龙撵之中，与外界隔绝，所以李满总能看到万明帝脸上的温暖笑容；那笑容仿佛能治愈人心，让李满刚痛失父母的悲伤也好上不少。

如今终于驶入中域，整个中域不过两亿余亩，更是只有泷玉城一座城池。

如今距离泷玉城只有一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