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姬说到这里，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沈啸一声闷哼，突地站起身来，恨声道，“那苏秦原来如此可恨。”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另一种滋味，似乎刚刚萌芽的一颗种子，转眼之间就被人践踏了一般。

燕姬目光悠远，好似没有听见沈啸的声音，继续说着。

“燕王越来越老了，对我的喜爱也愈加的深厚。那时候，苏秦身为燕国丞相，他与子之一文一武，共掌燕国军政大权。

有一天，我正陪着燕王，他进宫觐见燕王，对燕王说，“燕王，我作为燕国的丞相，心中有一些顾虑想对您说一说，不知您可有空闲？”

苏秦说完这些话，看了看我，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便对燕王说，“燕王，你们说的是国家大事，燕姬只是一介女流，还是回避一番。”

燕王看看我，又看看苏秦，对他说，“苏丞相，有话就直说吧，燕姬也不是外人。”

苏秦有些尴尬，但是，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他说，“燕王啊，我国现在的对外方针是不对的，不能总和赵国打仗，而是要共同对付秦国。”

燕王听苏秦这么说，不由一愣，“那秦国离我燕国中间隔了一个赵国，而赵国连年挑衅我国，怎么还不能和赵国打仗？而去进攻秦国？”

苏秦听燕王发问，立即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的理由。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日渐强大，而各诸侯国的土地都是靠战争得来的，那秦国强大了，便要东征西讨，用不了多少年，各个诸侯国都会被秦国灭亡的，而现在燕国没受到秦国的侵略，是因为西边有赵国挡住秦国。可是赵国要来打燕国，早上发兵，下午就能到。您不跟近邻的赵国交好，反倒把土地送给挺远的秦国，这种做法很不好。不如，先跟邻近的赵国订立盟约，然后再去联络中原诸侯一同抵抗秦国，燕国才能安稳啊。”

燕王听苏秦这样一说，不由沉默了。我在一旁，早已听出了苏秦的意思，他在洛阳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原来，他是要借助燕国的力量，完成他的梦想。

这时，我不由的看向了他，而他正也在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期盼。

我看着他，又想起那天在洛阳他对我说过的话，“燕姬，你等着，等我出人头地了，就会来洛阳找你。”

我心中一软，便对燕王说，“燕王，丞相说的很对啊，你也说过，丞相大才，国家大事一定要请教丞相么？”

燕王听我一说，顿时笑了，说，“燕姬，你说的对，丞相大才，他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才来找孤的。”然后又对苏秦说，“就按丞相的意思办，去准备吧。”

我看见他高兴极了，谢过燕王以后，便匆匆的走了。

我也替他高兴，只要他好了，我的心，也没有那么疼了。

他走了，去联络那些诸侯国共同攻秦，他还挂了六国的相印，就连各个诸侯王都对他礼待有加。

我知道，他成功了，真替他高兴。

过了不久，他们联合攻秦，一共组织了48万大军啊，燕国由子之率领的六万精锐，都随着他去了战场。

我和燕王都在等着他的捷报，如果成功了，那秦国将会烟消云散，而燕国也将成为这一次的联合攻秦的最大受益者。

谁曾想到，风云突变，整整48万大军，却被秦国不到十万的军队彻底击溃。六国大败而逃，子之的六万精锐，逃回来的不足三万。

一时之间，苏秦成了替罪羊，各国都在埋怨于他，本来一时无两，风光无限的六国丞相，此刻却成了丧家之犬，匆匆逃回了燕国。

燕王愤怒了，六万军队呀，回来不足三万，那可是他的家底，经此一役，本来就孱弱的燕国彻底衰败了。燕王一直不肯见他，却总是和我说，他看错人了。

我的心又痛了，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最痛苦的人，可是，我又能怎样？燕王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令燕王失去了判断力，我真的有愧于燕王对我的厚爱。

又过了几日，我的心中实在挂念于他，便偷偷出宫去见他，他更瘦了，头发已经花白，这哪里像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分明就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他见我到来，不由分说的抱住了我，痛哭不止，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的嘴里一直再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苏子，你当初的抱负哪里去了？怎么这一打击便把你击倒了？你是鬼谷的弟子，你的同门有没有像你这样懦弱的？如果你的老师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会不会后悔收了你这样的弟子？

他擦干了眼泪，对我说，燕姬，你骂的好，我一定会振作下去的，不为了别人，为了你，我也会振作起来。

我忽然笑了，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多年以前，在洛阳一般。

他对我说，他要去齐国，离开这里，去齐国施展抱负。

我问他，为什么去齐国，他说，齐国国主爱惜人才，齐国的稷下学宫人才济济，曾经齐王就对他说过，不管什么情况，随时欢迎他到齐国去。而且，齐国实力更强，也只有齐国才能对抗秦国。

我觉得他说的对，如今这种情况，在燕国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他又说，不如让我随他一起去齐国，我听了，不由耳根都红了，我现在可是燕国的王妃，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呢。

他看出我的窘态，长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燕姬，是我连累了你，也是我痴心妄想了。我走了以后，你告诉燕王，一定要小心子之，这次回来，我发现他变了，变得已经不认识他了，一定要多加注意。”

我点点头，忍不住一股悲伤从心头涌起，对他说，苏子，若是头些年，你去洛阳找我，该有多好？那时候的我，一定会随你而去，只是现在，我们都变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再说话，只是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又一次碎了，我怕，我怕控制不住，和他一起离开，到那时，他真的就完了。

我使劲的甩脱了他的手，匆匆的离开这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说到这里，燕姬用未受伤的右手 ，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角，忽然嫣然一笑，对沈啸说道，“燕姬情不自禁，令沈公子耻笑了。”

沈啸本来听的有些痴了，忽闻燕姬话锋一转，反倒有些尴尬。忙道，“燕姑娘敢爱敢做，实乃奇女子，沈啸佩服还来不及，那还敢有耻笑之意。”

燕姬又是婉转一笑，“沈公子不把燕姬当做水性杨花的女子？”

沈啸老脸一红，连忙打岔道，“燕姑娘，你可说说姬无恤的事，你又为何到了此地？”

“嗯，好吧。”燕姬不再戏耍沈啸，又接着说了起来。

只是因为这一次我私自去见苏秦，却碰巧被那姬无恤发觉了，他觉得我已经背叛了燕王，只是依仗着王妃的身份，他又不能对我如何。所以，以后见面的几次，他总是对我旁交侧击，以提醒燕王，而燕王对我宠爱有加，他也再没有什么机会，只有不了了之了。只是这一次他却亲自追杀于我，却又手下留情，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等我回去不久，我找了一个机会，对燕王说起子之的事，燕王却劝我不要多想，说子之对他的忠诚，他是知道的。

我见他一心护着子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暗自防范。

可是有一天，燕王突然病了，他的病很突然，一天比一天重，有时会是神智不清，有时又清醒无比。

我找了很多医生来给他看病，却都是查不出一点端倪。

直到有一天，燕王清醒，突然对我说，燕姬啊，孤已经大势将去，怕是不行了，只不过，那子之却是孤留下的后患，他当初和苏秦一起，便有了谋逆之心，苏秦虽说不是帮凶，却也起了推波助澜之过，太子年纪尚轻，他那庶出的哥哥却一心练武，若是他能帮助太子，也可保太子无虞，只是不知他是否由此心。

我听燕王如此一说，心中疑惑顿解，原来燕王早知子之有谋逆之心，只是隐忍不发。

燕王继续说，本来孤打算待时机一到，一举消灭这些内患，只是，还是未能预料，他们竟然提前下手，使孤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顿时大惊失色，“燕王是中了毒么？”我赶紧对燕王说，“燕王，你既然知道中毒了，可有解救之法？燕姬不惜一切也会为你解了毒的。”

燕王听后，勉强笑了笑，对我说，“燕姬，你有这心就是好的，孤现在交托一件事给你，你一定要完成孤的嘱托。你发个誓言，一定完成。”

我不加思索，对燕王说，“如若燕姬有违燕王，必不得好死。”

燕王点头对我说，“好，燕姬。”说着，抬起右手，让我自他拇指处取下扳指，又对我说，“燕姬，这扳指中藏着一处宝藏，是燕国历任国主留下的藏宝图，如果有一天，子之造反，太子孱弱，你便寻我一姬姓子弟，给他当做起兵之资。你可答应？”

我含泪点头，对燕王说，“燕姬已发毒誓，誓死完成燕王所托之事。”

燕王含笑说道，“燕姬，你离去吧，不要再回到宫里了。”

说到这里，我见燕王神智逐渐不清，便拿着扳指，离开了王宫。

“原来，这就是他们追杀你的理由。”沈啸说道。

燕姬点了点头。

“不过，你对我和盘托出，可放心在下不动那贪财之心？”沈啸笑道。

“天陨剑的主人，岂是那龌龊之人？”燕姬娇笑着说着。

“我有一个奇怪的问题？”燕姬忽然又道。

“什么？”沈啸疑惑的看着燕姬。

燕姬笑着说道，“沈公子既然知道我是燕国的王妃了，为何还是如此镇定？也不多过问一句？”

“坏了，这个时代是不是有尊卑之分呢？”沈啸心里暗自揣测，他一个现代人，在他那个年代都是平等自由的，所以他根本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看来，也只有随机应变了。沈啸张口说道，“唉，或许我生在的部落久未开化吧？人人都是一样，只分长幼，未分尊卑。”

“还有这样的地方？我若是生在那里，该有多好。”燕姬讶然，又露出十分向往的眼神。

沈啸嘿嘿一笑，在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可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只是，这个女子敢爱敢做的性格在当今的时代，是否会是一个悲剧？

“不知燕姑娘，不，王妃今后有何打算？”沈啸调笑道。

“打算？”燕姬重复了一句，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她莞尔一笑，对沈啸说道，“以后的打算还未想好，现在的打算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沈啸忙问道。

“月黑风高，该是就寝的时间了。”燕姬的脸孔在火焰一闪一闪的映射之下，显得十分娇羞可人。

沈啸望着她，又是一呆。

“还不过来，扶本王妃躺下。”燕姬又是一声娇笑。

沈啸一脸涨红，赶忙起身，来到燕姬身边，轻轻托着燕姬，慢慢的让她躺在了草堆之上。

燕姬看着沈啸，忽然一脸正色的说道，“沈公子，你问燕姬有何打算，燕姬待此间事情一了，便会去齐国寻那苏子了。”

沈啸闻听此言，顿觉心头一紧，仿佛一柄锤子锤中胸口一般。

他与此女子相识虽短，却觉得冥冥之中好似熟悉了很久一样，那种感觉似梦似幻，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燕姬嘴中亲口说出了要去寻那苏秦，沈啸心中升起的那团火焰，顿时被一泼冷水给浇灭了。

“不知公子今后有何打算？若是没有去处，不如和燕姬一起去齐国如何？”燕姬依旧看着沈啸。

“去齐国？”沈啸心中恼怒，不由暗想，“难道我要去齐国看着你和苏秦双宿双飞不成？”

“不，我要去燕国。”沈啸冷冷的答道。

“你去燕国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燕国即将大乱了不成？”燕姬大惊，连忙说道。

“莫非你不知道，乱世之中，才会英雄辈出。我又怎会像某些人一样，做个缩头乌龟？”沈啸心中恼怒，不由的说话有些偏激。

燕姬闻听此言，不由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早了，睡吧。”沈啸在火堆的另一边，拍着柴草说道。

火焰渐渐微弱，沈啸躺在柴草堆上辗转反侧，忽然，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凄美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