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今年的十月，不像往年那样干燥。

连续下过几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

秋风轻抚，寒意萧萧。

夕阳红公寓。

张伟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这里。

两室一厅的房间。

已经放满了他和大力的行李。

地上乱糟糟的，亟需整理。

……

一直忙到中午。

张伟才把房间打理完毕。

看着柜子里满满当当的空书盒子。

张伟嘴角泛起微笑。

大力走之前倒是想让自己把这些用来装饰门面的空盒子处理掉。

但是以目前自己的经济状况。

显然还是用这些盒子更现实一些。

刚把柜子整理好，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

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咖喱酱，开一下……”

张伟下意识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咖喱酱已经去学校报道了。

无奈一笑，他起身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两位一男一女。

看年纪得六十朝上。

见到张伟。

老婆婆率先开口：

“小伙子，这里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新搬过来的张伟大律师事务所吧？”

“对，您是想咨询？”

张伟看看老婆婆身旁的男人。

有些摸不定这两位的目的。

……

“离婚！”

老婆婆还没说话。

一旁的老大爷已经嚷了出来。

“离婚？”

张伟嘴巴长大。

他这律师事务所开业也有段时间了。

接到的离婚案例也不是没有。

但这么大岁数还要离婚的倒真是第一次。

稍作思考。

他急忙拉着两位老人，边往里面引，边道：

“大爷大妈，这是怎么了，咋还要闹离婚啊？”

说着，已经走到办公桌前。

张伟引着两位老人落座。

椅子还是大力亲手给他做的爱情椅。

他原本是想让两位老人稍稍缓解一下情绪。

结果老大爷一看见椅子的模样就炸开了锅。

“这玩意儿谁做的？”

“好端端的椅子，怎么做成这么个玩意儿，糟蹋木料啊？”

张伟嘴角抽搐。

“你才糟蹋木料……”

强忍着吐槽的冲动，张伟在心底平复下情绪，缓声开口：

“大爷，这是特质的椅子，故意做成这个样子，是……”

“我不管是干嘛的，这椅子我不坐，我不要挨着这个老太婆！”

老大爷说着，大步走到张伟办公桌里面的老板椅上，大大咧咧的坐下，这才长舒口气：

“还是这玩意儿坐着舒服。”

他看看张伟：

“好了，我挑明了跟你说啊，我跟这老太婆过不下去了，我要跟她离婚。”

张伟目瞪口呆的看着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大爷，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离婚、那也总得有个理由吧？”

椅子这东西，坐不坐的吧，还是案子重要。

这年头，能顺顺利利给钱的都是爸爸。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她过不下去了，这个糟老太婆，一点也不理解我！”

老大爷靠着椅背，愤愤不平。

“阿姨要不理解您，能跟您过这么多年？”

张伟再次被老大爷的理由打了个措不及防。

老大爷冷哼一声，却没有回答张伟的问题，只是看着门口，不说话。

见状。

旁边的老太太瞪瞪自己的丈夫，没好气道：

“你不说是吧，行，没问题，老太婆我替你说！”

一番描述。

张伟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爷沈秋生，大娘张秀萍。

俩人是三十多年的老伴儿。

儿女双全，有车有房，小日子过的还不错。

张阿姨之所以要闹离婚，是因为，半个月前，沈老大爷忽然开始喜欢小提琴。

一大把年纪的老大爷，为了学小提琴，竟然能做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不但跑去专门的培训班里练，还专门买了一把提琴回来，每天在家也要拉上个把小时。

张阿姨就很纳闷，自家老头子这辈子就没一丁点的音乐细胞。

二胡学了半年都拉不出个调儿的货色，怎么会突然迷上小提琴？

于是就开始调查。

结果，疏于防范的沈大爷被跟踪了两趟就露了马脚。

这糟老头儿，居然跟培训班里那个教小提琴的女老师眉来眼去的。

她哪儿能受得了这气。

立马就下了通知书。

禁止沈大爷再去练琴。

犟了一辈子的老头儿根本听不进去，该去还去，甚至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

劝解无效的张阿姨就想着以离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张伟目瞪口呆的听完张阿姨的描述，又看看长的比自己还要寒酸不少的沈大爷。

竟有些不敢想象，能跟沈大爷眉来眼去的老师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大爷忽然开口：

“放屁，我就是去学个小提琴，跟哪个眉来眼去了？你老太婆，我还要脸！”

“你跟那个女人离得那么近，上次我去你那个什么班儿，她都快抱上你了、还说你俩是清白的？鬼才信你！”

张大娘愤愤不平。

“我……我那是！那是在练习，小李老师，那是在教我姿势！”

沈老头气急败坏的解释：

“你根本就不懂艺术，只知道胡闹！我跟你没点儿共同语言，不可言喻……你不是要离婚吗？离！必须离！”

看着面前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张伟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顿了两秒，等两位老人都吵累了。

他终于有了动作，先看看坐在办公椅上的沈大爷：

“大妈，你先缓缓、缓缓、等我问大爷几个问题，离不离婚，您再说。”

“你问。”

张阿姨侧脸看向一旁。

张伟心底暗笑，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个、沈大爷，阿姨刚刚说您一辈子都对音乐没什么兴趣，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小提琴了？”

“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碍着谁的事儿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张伟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当然不关我的事儿，但是您要是确定不是让我给你们调节，而是让我给你们起草协议的话，我觉得，应该还是有些关系的。”

沈大爷眉头一皱，不耐烦道：

“孙老头说我活了大半辈子，连门乐器都不会，我就本来想着学个简单的，结果路上见小李他们那个培训班在搞活动，我就报了个名。”

张伟刚要再问。

张阿姨已经插嘴道：

“你报名学那玩意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花七八千块钱买个那玩意儿，那个培训班里面没有吗？

还有，那个李什么的，那个女的，干嘛要离你那么近！”

沈大爷看她一眼，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但看他样子，显然并不服气。

看两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张伟笑笑，心底一动，扭头看看张阿姨：

“阿姨，我觉得沈大爷平常没事儿做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不如这样，我下午再去那个培训班看看，万一要真是您误会沈大爷了，那不就不好了？”

“还看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儿，用的着那么麻烦吗？！”

张大娘瞪眼。

“现在不论做什么都得讲究个证据，您也不能让我单凭您几句话，就做决定吧？”

见张伟态度坚决。

张大娘也不好坚持，当下闷哼一声：

“那行，我下午再过来。”

说完，又看看坐在办公椅上的沈大爷，冷冰冰道：

“还在哪儿坐着干嘛！走、回去！”

老神在在的沈大爷便起身，跟在自家老婆身后。

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张伟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大力的视频通话——

“张伟，你在做什么、房间都收拾好了吗？”

手机里面，诸葛大力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淡淡问道。

“弄好了，都已经开始接案子了，刚刚接了件离婚纠纷，六十岁的阿姨怀疑自己丈夫出轨一个培训班的老师。”

“啊？”

大力一脸的难以置信。

张伟喝口水，接着叙述：

“听阿姨说，他丈夫跟培训班的老师眉目传情，眉来眼去的，我打算下午过去看看，顺带着看看我适合什么乐器，合适的话，就报名学乐器去，这可是你写到计划里的第一项。”

大力笑笑，刚要说话。

张伟却已经抢先道：

“我的计划，你有没有执行……”

他脸上发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诸葛大力展颜一笑，侧身露出身后的空间。

是间单人宿舍。

大力指指身旁充满少女气息的床单。

“这是我的床铺，看这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张伟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他和大力的合照。

视频里。

大力又伸手指向旁边的桌子。

桌面、张伟情人节送的挖掘机放在中央。

一个崭新相框靠在挖掘机右侧。

是婚礼当天拍摄的。

大力把镜头放近，张伟才注意到。

那张照片两边，还有两行工工整整的小字。

“名花有主，谢绝松土。”

“怎么样，男朋友大人，我的执行力还不错吧。”

诸葛大力狡黠一笑。

张伟尴尬的抓抓头发。

大力把照片摆好，坐到床边：

“一菲姐她们都走了吗？”

“走了，趁着我睡着的时候走的，都没让我去送。”

张伟苦笑着从衣兜里翻出那张纸条，向大力展示。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和简笔画。

视频里面。

诸葛大力脸上的笑意戛然消失。

“你怎么了，没事吧？”

张伟急忙道。

“我没事。”

大力摆了摆手，停了几秒，才接着道：

“现在那里只有你一个人，要是有拿不定的主意，就跟我打电话，我帮你出主意。”

“放心吧。”

张伟拍拍胸脯，信心满满。

“嗯，那就好，加油，我收拾一下，过会儿，还得去教师见导师。”

大力招手，手指比心，然后道别。

张伟看看时间，已经临近三点，也就整理下着装，起身出门。

……

德国柏林、洪堡大学。

诸葛大力缓缓靠在窗边。

一股难以控制的酸涩感在她心底翻涌。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智到极点的人。

但是此刻。

她看着相框里的张伟，第一次觉得自己来柏林太过率性而为。

不到三分钟的视频电话。

她从张伟脸上看见了他前所未有的无奈。

以前在爱情公寓的时候。

无论怎么不顺利，自己也很难在张伟脸上看到这种颓唐。

所以，她第一次开始考虑。

自己这次离开，究竟是对是错。

秋意寒凉。

冷暖自知。

她想着，忽地重重吸了口气，套上外套。

走出宿舍。

……

张大娘说的那家器乐培训班离夕阳红公寓不远。

步行二十分钟的功夫，张伟就已经到了楼下。

他整整衣服，大步进入。

才进门，便有接待迎了上来。

“先生，您是来咨询还是上课？”

“我来找人，找个姓李的小提琴老师。”

张伟说着，抬头看看四周。

来这里的，大都是小学和初中的小孩子。

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就已经颇为少见。

而像沈大爷那样岁数的更是一个都没。

“沈大爷往这儿一杵就跟个异类似的，怎么学下去的？”

张伟撇撇嘴，小声自语。

“李老师？您是说李意晚老师？”

接待生思考两秒，再次确认。

“对。”

“那您可能要再等等，她还在上试听课。”

“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不过现在课程已经开始，您只能在外面观摩。”

接待生说着，给他引路。

张伟匆忙跟上。

“就是这儿了。”

前面的服务生出声提示。

张伟脚步一顿。

抬头的瞬间，已经基本确定。

嗯。

那位沈大爷是绝对没机会出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