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着，不断地下坠着。

来自下方的涛声越来越逼近了。

熊月看着离自己不断远去的晴海大桥，桥上好多人在看着这一幕，可惜都是些陌生的脸庞。

下坠的身躯切割开了陌生的空气，又坠入了陌生的海水之中。自己就算是死，也没死个明白，就算是死，竟然死在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

现在的感觉就像那晚的梦一样，无数黑暗的水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七窍之中，一瞬间如同无数蛊虫入脑，生不如死，不过，应该也痛苦不了多久了吧，熊月心里这么想着。

这名南蛮少女，在弥留之际所渴望的，竟是五感尽失能快点到来。溺在湿咸的海水之中，被身上沉重的冰块拖着不断下沉着，下面越来越黑暗，好痛苦，溺水真的好痛苦。

熊月觉得自己现在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罪。

渐渐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也许，一会儿就能回到南蛮了吧？

熊月回想打出生起自己没落过一滴泪，可要是这会儿想哭的话，可能也来不及了，死亡深渊中的将死之人流的泪，此时此刻，也许就只有大海能看见。还是不哭了吧，这是熊月脑中想的最后一件事。

五感已然离去，只隐约感觉到那些黑暗中的“蛊虫”还在自己的脑内钻来钻去。下一秒，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一些人，一些事，镶嵌在定格画面之中飞快的在熊月脑海闪过。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又在慢慢的长大，好像重新活过一遍。

突然，一个多年前的画面停滞不前，在脑海挥之不去，熊月最后几秒的意识被牢牢锁死在这幅画面之上。

十一年前。

“丫头，来看看这兔子！”熊山海笑着对抡着树枝的熊月说道。

时年五岁的小熊月拖着树枝一蹦一跳的到了熊山海面前。

“阿爹，野兔子有什么好看的呀！”

“阿爹今日要教你驭兽之术。”

“那是什么？”小熊月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熊山海。

熊山海看着眼前的两只兔子，伸手捋了捋它们长长的耳朵。随即闭眼。

小熊月不解，疑惑的看着熊山海。

数十秒过后，熊山海再度睁开了眼睛，又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一只兔子。然后，他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几棵草，那只兔子立马蹦跳过去将那几颗草连根啃食干净了，随即熊山海又握住了拳，那只兔子又瞬间停止了吃草，挺身而立，竖起两只长长的耳朵呈警戒状态。

“哇！”小熊月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阿爹，是你控制了兔子么？”

“不是我控制了兔子，准确的来说，是驯服，它只是会遵从我的号令去做它愿意做的事。”

“那另一只兔子为什么呆呆的一动不动窝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听你的呢？”小熊月又是不解。

“哈哈哈，这便是驭兽之术的精妙之处！由人先发，选中想驭之兽，但关键还是得看动物愿不愿意被你所驯服。就好比眼前的这两只兔子，其中的一只愿意与我成为朋友，而另一只，则是不愿意听我的，它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非得跟人类产生牵绊。”

小熊月似懂非懂的听着熊山海所授。

“万物皆有灵。要想成功驭兽，一定要用整个心灵去感受，去仔细探索它们在这个空间的存在，人兽言语不通，但心意可相通，用你的心灵去感受它，它也会感受到你的存在和想法，然后，就看它愿不愿意认你这个突如其来的伙伴了。”

小熊月听完之后，也学着熊山海的样子摸了摸另一只呆在原地的兔子，眯了一会儿眼。然后大喊到：

“吃草！”兔子不动。

“吃萝卜！”兔子不动。

“吃白菜！”兔子依然不动。

小熊月睁着大眼睛，鼓起了腮帮子，“阿爹骗人！”说罢便抡起了手中的那根树枝要抽打兔子。

熊山海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不可！”

小熊月见她平日里温和的阿爹突然严肃了起来：“驭兽不成，是你心不够静，不够诚，岂能因此而对动物拳脚相加！所驭之兽，不是你的奴仆，而会终身成为你的朋友，你的战友，你生死与共的伙伴！万物，皆有灵！”

这是熊月的记忆里五岁那年阿爹对自己所说的最后一段话，那日之后，自己很长时间再没有理过阿爹。因为第二日，小熊月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娘被一群人绑走，而自己的阿爹竟然毫不作为，在寨门口目送着阿娘和绑她的人们远去。

那日起至现在，她再也没有喊过熊山海阿爹，更无心去想他口中所谓的驭兽之术。一根楠木杖，十年如一日的陪伴着自己，历经杀伐，生死与共。

可现在，熊月一点儿也不甘心，她不想死，就算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难道自己生下来长到这么大，这十六年来所历的春秋就是为了今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为一群陌生人赴死吗？

直到黑暗彻底降临之前，熊月残存的最后几秒意识里，始终徘徊着熊山海的那一句话：

“心要静，要诚，万物皆有灵。”

此时的熊月，心里惟存一个念头：我想活着。

如同在万籁俱寂的原野之上唯一一颗闪亮的恒星，单纯而又十分强烈的存在着。

……

两日之后的岩熊寨。

“明智囊，你可有法子加固我们的寨门？自前几日围寨之战时寨门被战象所毁，现在仍是破烂不堪，难以修复。”一个兵勇对着明秋豪问道。

明智囊，自从那日明秋豪以一己之力伐光了山上的林木，而后借泥石流灭了整个苍狼寨之后，一时轰动了整个岩熊寨，渐渐的大家都开始这么叫他。认为明秋豪是上天派来的神人，一人就足以充当他们岩熊寨的智囊团，弹指之间，翻云覆雨。

包括熊山海在内的人无不对明秋豪佩服的五体投地。

“苍狼寨藤甲兵所披的藤甲，可参考之。取藤泡水，数日后晾干，复浸油中，再取出晾干涂以桐油编制，反复几道工序大量制作，便可筑成一道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寨门。”明秋豪答道。

“真是好法子啊！明智囊真乃神人也！”一旁的士兵听到后再次称赞。

“不过有一点很关键，寨门建成之后，一定要在寨头之上存储数缸清水，藤甲怕火，此备为防敌军火攻。”明秋豪补充到。

言尽之后，得了方案的兵勇立马吩咐下去了，打算即刻开工造寨门。

两日前，那场百年难得的大雨下了许久，时至今日虽已雨停，可天空仍未放晴，明秋豪抬头看着天空，灰蒙蒙一片，不见日出亦不见日落。

他的视线始终在天上与自己的手上来回徘徊。

一刻钟之后，这个少年终是叹了一口气。

“唉，太阳到底还是下山了呀。”明秋豪一副无可奈何却又满怀希冀的表情。

“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他右手上所戴的那串蓝水晶手链，此时又黯淡了一颗，只剩两颗水晶散发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