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说了一堆漂亮话啊。

塞因坐在木头做的船舷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甲板，望着自己晃动的脚尖反省道。

这个时候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感到十分惊奇，因为她的脚尖到地面的距离显然是高于她的个头。

现在是半夜时分，她现在这个位置可以听到一些船上的动静，又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实际上现在船内的动静远没有那样大，费奇那伙人显然是准备充足而来，行动有条有理毫不紊乱。

“虽然说了些生死离别一样的话，那伙人的行动完全用不着我去掺和啊。”

塞因这样感叹。刨除了这件事情，那接下来要去调查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那就是人鱼。

虽然目前这个场面并没有出现在原故事当中，但毫无疑问的是，塞因现在确实处于《人鱼公主》的故事之内。

随着剧情的推动发展，作为通向结局的钥匙，想必她和人鱼至少会有一回会面。

她之前和黛阿丽、费奇、伊恩这几人的交谈中，说话都是半真半假，不过她现在只有十七岁以前的记忆这件事情倒是真的。

在那些回忆里，她好像同样听闻过人鱼的故事，那被水手们称之为“塞壬”的海妖。

以歌声、皮囊蛊惑迷途水手的心灵和灵魂，再将其拖拽下地狱。

这些资料和那个童话故事的基调明显是不相符的，但现在故事碎片十分复杂，谁都无法肯定里面的人鱼是怎样的状况。

联想到之前推测的那个病症，或许每件事情都不是巧合，而是彼此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塞因这样想着，没有支撑点的上半身向后仰去，目光正好与皎洁的月辉垂直交接。

一阵冰凉咸湿的海风吹过夜空，她的后仰的上半身就这样悬在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我是因此而来的魔女。”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这个声音轻到即使在空旷的场地中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得到。

“所以无论是不得已的偏执，还是无人懂的悲伤，我都会用这双眼睛亲自去见证。”

此时正下方的船舱内出现了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爆炸声音。

一般来说海盗会在船上安置些火药存货，作为船只几门火炮的弹药后备储量，平时不会轻易启用。

以防不可把控的意外事件发生，虽说她并不认为费奇那两个人是不准备plan B的人，但是，下去看看也好。

“只要绕过所有人员、从旁观战这种事情是可以发生的，那魔法就会成立。”

塞因回想到顺顺利利过来的一路，正打算如法炮制，人还没从那船舷上跳下来，余光就敏锐地瞥见了四周海面上突兀升起的大片白雾。

呢喃咒语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歌声晃晃悠悠飘进人的耳朵。

她在这样的白雾中几个张望，迅速果断地锁定了一个隐匿在其中的身影。

隔着光怪陆离的阻碍，虽然她们没有真正对上视线，但同时都有一种被发现了的感觉。

那是危险的预警信号。

塞因压抑着兴奋吸了一口气，终于到达剧情的一个重要节点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往天上发射了一个信号弹，噼里啪啦，炸开了一大串花里胡哨的火焰，甚至有溅落的火花星子直接落在她的脚边。

塞因：“……”果然还是先不要去管那伙人了吧。

哈里斯一脚踹上一个海盗的膝盖弯，致使那个本就吓坏了的海盗摔倒在地，哭得涕泪纵横，又在哈里斯摆着一张臭脸的威慑下捂紧了嘴巴不敢哭出声。

这个小小的隔间里还有其他同样状况的被俘海盗，此时个个都让绑得五花八门、十分不雅，费奇看了都会沉默的程度。

偏偏罪魁祸首大大咧咧，摸着鼻梁得意的不行。

“怎么样大人，按照您吩咐的‘绑的时候招呼着点’，兄弟们可是……呃，有模有样地全做了。”

然后就被哈里斯一巴掌糊上后脑勺，“做的挺好，下回别做了。成语也别乱用。”

还好没让费奇大人这个顶头上司看见。

哈里斯心说，他的本意是别让他们绑得太舒服了，但绑成礼物盒就大可不必。

“长话短说，汇报情况。”

还在摸自己被打的后脑勺的下属立刻挺直腰板，“是。”

“用时不到计划时间的三分之二，大部分船舱和人员都被有效控制了，做得好，哈里斯。”

费奇终于感到能顺畅地舒一口气了，对自己的衷心下属进行表扬，他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哈里斯手掌置于胸前，恭敬地微躬一下上半身领了这句称赞。

“只可惜大副这个关键人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踪迹，而且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和今天的行动，我们可以发现这个船上设置了很多的、以寻常海盗标准来说都不必要的机关，其中险恶旁人无从知晓。”

他这样说道，费奇点点头，就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感到耳边一阵尖锐的疼痛，甚至听不见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眼前的世界仿佛都慢了半个拍子下去，只有那微弱的歌唱呢喃声愈发清晰。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去抗拒抓住浮木的本能，他拼尽力量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哈里斯见状有样学样，等到呼吸平缓下来，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诧的神色。

虽说这种隔绝声音的方式十分的随意，但是这样的轻度隔音其实有用。

好像只要保持听不完全那个声音，那样的疼痛就会减轻，而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现在来不及去思索那是个什么东西了，费奇记得他的这个房间里有几副耳塞。

现在作为应急使用物品还来得及找，只是其他的那些普通士兵现在的处境应该是不容乐观。

哈里斯读到费奇的唇语，跟随他去找耳塞。

就在这时，长期进行各种训练所养成的本能让他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没有犹豫直接往旁边一闪。

微弱的破空声传来，插在地板上的是一支铁箭，从还没完全埋入地面的那部分箭尖可以看到，那是被毒液腐蚀过表面的痕迹。

费奇松开手，抽出腰间悬挂着的剑，重新被那歌声攻击的感觉让他脸色有些发白。

同时从密密麻麻的歌声间隙中捕捉到一丝其他的动静，是信号弹的声音。

他飞快地给哈里斯使了个眼色，哈里斯犹豫了半秒钟，最后还是坚定神色，向费奇点了点头。

同样不再顾忌那个歌声，快速离开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个瞬息之间，哈里斯前脚刚走，那个在他们背后放毒箭的人就从暗中走了出来。

在费奇正眼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他难免感到无比的吃惊。

这个人是一副标准的海盗打扮，右手的位置用铁钩代替了手腕。

戴着单边的黑眼罩，但是从那眼罩暗红的边缘，和他眼球中密布的血丝可以看出他的异常。

这应该就是那个大副。从外表上看，眼球出血精神亢奋，应当是深受病症困扰。

不对，还是不对劲。

费奇在脑袋里将今天见过的船员都回顾了一遍，确认了一件事情：没有任何一个船员的病症这样严重。

但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在躲藏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说缺少了某种可以缓解它的药物？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他的脑袋正在快速思考着下一步措施，就连那歌声所带来的晕眩感都显得没有那样严重了。

那人挥了两下铁钩爪。

“苦等久矣，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这一天。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美妙的歌声，感觉怎样？”

费奇面不改色地咽下喉咙里蔓延开的浓重血腥气息，碧色的眼瞳死死盯着这个人。

“这艘船的大副，我手下那些人怎样找都没有找到的你，看上去还真是藏到了一个好地方啊？会这样突兀现身，竟然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声？”

大副的眼中显露出疯狂的神色，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抬起，飞快地掷出了些什么。

随即以铁钩为武器，欺身压了过去。

毒针还是什么，费奇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退一步转了个朝向以避免太接近墙壁，进而失去伸展空间，然后双手握住剑柄接下那一击。

好重，这个力度……？

他看着那个大副隐隐又要流出血液的眼睛，心中只觉万分凝重。

这还没完，一击不中，那大副又施力使得两人不得不分开。

单脚蹬足力气，他就像个巨大重量的野兽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扑上去撕咬击打。

费奇注意到这个人的肌肉都有些因为脱力而发抖了，但他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甚至还有闲心说些其他的话。

“你一定是在想‘真恶心啊，这里的人怎么都是怪物一样丑陋的嘴脸’，对吧？就算是这样的临死关头，像你这样的大人物也肯定不会放弃这样的鄙夷吧？

“这都要感谢外面的‘那个’，虽然您这样的大忙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具体的相关事件，但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海妖’传闻，你应该是有听说过的吧？”

费奇同样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那个歌声仍然没有停止，躯体胸闷的疼痛已经转向五脏六腑的疼痛，于是他久违地感到了困难呼吸带来的头晕眼花。

他咳了两声，感觉有温热的血液顺着唇角流到下颚。

“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诅咒，不如先想想究竟是有人平白遇难，还是有人遭了天谴，唔——”

话被突然暴怒的大副打断，那大副又卯足了力气冲上来。

兵器相冲的力道将费奇震得人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自己也明显差点脱力腿软跪下去。

但大副还是在艰难地说话：

“对于宝藏天生具有灵敏嗅觉的海盗来说，危险神秘的海妖具有怎样的吸引力，岂是你们会理解到的？”

“你就不怕提前死在去见海妖的路上？”费奇露出冰冷的嘲笑。

大副反问他，“别告诉我你们没有调查到相关的蛛丝马迹。”

费奇忍住强行出手的冲动，“所以你们果然是借着各种由头在找牺牲品，可以为你们达到最终目的而续命的牺牲品。”

“是不是想问那些人被我们怎样了？哈哈，我们倒是没那么残忍，取了几回血就让人把剩下的东西扔下去喂鱼了。当然，最后究竟是不是被拿去喂鱼，可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了。”

大副扯着破锣嗓子大笑着，费奇握紧了剑就要砍过去。

突然船身又剧烈晃动了一下，期间断断续续的火药爆炸声从脚下的位置传过来，两个情况本就不太好的人这回双双没站住栽倒。

“这群疯子，”费奇暗骂一句，随即去责问那个看上去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的大副，“你们竟然在船舱底部安置了火药武器？”

大副闷闷地哼笑，“显而易见，船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轻易将船留给别人。”

这话意思是他们早就做好了某一天同某个势力，一块被炸得尸骨无存的准备。

费奇没心情再管他，或许也是没精力，那远方的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听不见了，但是脚下的木板被爆炸波及到，显得岌岌可危。

为什么会有人把住人的房间安置在这种地方？

他这样想着。

这个地方迟早会坍塌沦陷，只能寄希望于早前离去的哈里斯了，希望他已经带队率领将相关的被捕人员和获救人员都转移到已经赶来的救援船上。

脑中闪过那个被他们两个带到船长房间里的小女孩，他叹了口气。

这个船上的隐蔽空间实在是不少，希望他们在救援的时候尽可能地不要落下人来。

比如塞因那样的，毕竟她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

边想着这些东西，边躲开那些看上去已经不安全的木板。

兴许是他的当前情况不容乐观，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判定为已经丧失行动能力的大副，在他走远几步后悄悄地站了起来。

随即，在一块已经断开的木板缺口旁，费奇听见后面的动静，心下暗道不好，但是已经没有心力及时躲开了。

避开的动作做到一半，那个大副就直接朝向他的后背扑了过来，费奇被这个力道带动身体往前一倒，那片已经不堪重负的木板直接从中断开。

而那下面是早就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如今蓄满了海水的船舱底部。

在往下坠落的过程中，那个大副庞大的身躯被流动的木箱所击中，他闷哼了一句就再无反应，不知道沉没在舱里的哪个角落里了。

而费奇则是比较幸运地，呃，比较幸运地穿过了舱底的一个大洞坠入了更深的海水层中。

……这怎么能叫幸运呢。费奇在昏厥过去前这样想着。

等等，他刚刚看见的那个奇怪形状的影子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