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春分将至，美男子愁得不得了，他把孩子轻轻放至榻上，起身托起皓若凝脂的下巴冥想了片刻，墨眸燃起亮晶晶的光泽，他打了个响指，使了分身术，地上登时多了一个英俊的分身，跟在小七身后絮絮叨叨。

“小七，长老不是说过，若找不到下咒者，延缓血咒发作的法子便是以男处子心肝为药引做桃花羹，眼下虽是隆冬，但春天很快来临，若春分那日你仍然没寻得药引，便要受削骨蚀心之痛，要不你给你阿嫂说说好话，让她传授你一点儿媚术，助你早日出阁脱离苦海，如何？”

“我的事情六哥你少管，深山里的生活太过乏味，一点趣味都没有，生人很少进来，即便要寻药引，我也是去那热闹非凡的人间去寻，说不定能遇到一个真情实意的如意郎君，那我，宁可独自承受挫骨扬灰之苦，也绝不伤他分毫！”

听妹妹如此说，美男子顿时皱起眉头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大概把小妹的诨话当了真。

“阿哥劝你最好断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于妖界而言，我们虽为仙族后裔，但却并位列班，成仙之前我们在凡人眼里与妖孽无二，世道本就人心险恶，更何况人类这个物种嫉妒心极盛，他们不会允许有其它的种族凌驾于他们之上，自古以来这样的悲剧还少么？白姨娘本位列仙班，为了一个凡人许仙竟堕仙成妖，结果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她那所谓的夫君和除妖师联手设计捉了去，落了个被炼成丹药的下场？

姨娘白舍弃仙位，下嫁凡人最后却遭到了抛弃和背叛，这足以说明凡人的心思很可怕，凡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狐类向来是心思纯良明了，脑子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而凡人却远比我们精明得多，时常心口不一，小七，哥哥警告你，你趁早断了去凡世的念头，否则我自会替阿母教训你！”

“好一个心思纯良明了！妖不吃人，人又怎么想除妖？”

宛筝嘀咕了一句。

“傻妹妹，妖的寿元绵长，而凡人的寿元左不过区区数十载，这红尘陌世又有哪个凡人不想长生不老？六哥晓得你还在为你阿嫂吃了那个孩子而生气，可你不知道，那个孩子满脑子都是仇恨的种子，他在心里一直恨恨地念叨，若不是萧海的父亲强拉着他的父亲来森林打猎，他的父亲也不会死于非命！

就在睡梦中，他还在记恨着萧海把大块的红署掰给了那个最弱小的孩子，却把小块的留给了他，如此不知感恩的孩子活在世上，即便顺利长大成人也会成为恶毒的坏人，你阿嫂吃了他其实是在替天行道。

再说，你阿嫂还不是为你着想，她悄悄把稚子的心肝留了下来用冰雪封存，不就是为了春分那日做桃花羹与你吃？

你也不仔细想一想我们为何冒着被凡人察觉的危险搬到这种破地方来？这几年你的病鲜少发作，即便发作，症状也轻了不少，你真以为是阿母的药膳起作用了？”

洞外清冷，寒风掠过，头脑中似有闷雷炸响，惊得她差点摔倒，眼泪莫名地就要流出来。

她瞪了六哥一眼。“我不相信！你这是强词夺理，为你媳妇儿的恶行找借口！归根结底那凡人只是个孩童，这么小的孩子又哪里分得清善与恶？我只知道，阿嫂吃了他，孩子的娘亲见不着孩子定是伤心欲绝！”

宛筝清冷地瞥了床上正在酣睡的人儿一眼，淡淡说道：“你的孩子是枚宝，凡人家的孩子便是根草么？劳烦六哥你管好自己的内人，她若再兴心吃其余的几个孩子，那休怪我不客气，我不仅会向狐尊大人告她的状！还会把她、连同你的小崽子一锅端了送去凡世！还有，六哥六嫂不必为小七的病费心，一年只发作一回我压根不疼，六哥六嫂没必要为了我坏了修行。”

“小七，你……”“不与你这重色轻亲的臭狐狸浪费我的口水了，我要去补个美容觉！明日我便要送那几个孩子出山！我心欲向佛，谁能奈我何！”

角落里的萧海闻言，紧提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任凭洞外寒风呼啸，各种诡异的呜咽声飘荡着，心底也不觉得害怕了，然而心绪平静之后，却又愁肠百结，原来她们都是狐妖……

翌日清晨，宛筝抱着虎皮大衣和阿嫂的斗笠来到了江边，手里持着一个人形的大腿骨架重重地将冰封的江面砸开了一个口子，安静地洗涮着哥嫂的衣物，寒风肆虐，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在枯黄的树冠中探出个头，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宛筝，确定是它相熟的可人儿，它嗖嗖地从树上滑下来，落在地上连着打了个滚儿，跑到了宛筝面前，静静地蹲坐在她身旁盯着她看，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也不眨。

“别看了，今早出来得急了些，没给你带榛果和冻醪。”

宛筝的脸微红，鼻尖冒出了薄汗，小松鼠似乎不相信她说得的话，纵身一跃轻巧地跳到她怀中，循着衣襟的口隙钻到她的贴身衣物里。

“别闹，出来，真得没有带！”宛筝没能忍住痒痒，咯咯地笑起来，她张着胳膊一动也不敢动，小松鼠在她怀中搜索了片刻无功而返，蔫蔫地坐在雪地上耷拉着脑袋。

“你还一副郁闷的表情，上次你喝了整整一壶冻醪，醉得稀里糊涂，尿得我阿嫂的衣裳上到处都是，那可是刚洗晒过的干净衣裳耶，害得我又重洗了好几遍，不得不拿出精心收藏的干花泡了水洒在衣服上，要不然，臭臭的味道儿根本盖不住！”

宛筝嫌弃地瞥它一眼，小松鼠竟害臊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行了，尿都尿过了，还害什么羞呀！”

宛筝微笑着点了点它可爱的小爪子，忽然，小松鼠的眼珠滴滴地转了几转，身子直直地立了起来，身后渐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松鼠‘嗖’地一声儿窜回了树枝上。

宛筝回头望去，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一手牵着一个比他低一截的两个男孩子怔怔地立在她身后几米处，少年脸上犹自带着病态般的腊黄，漆黑的墨瞳却是晶莹剔透的，那少年正是萧海。

“怎么了？”宛筝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少年盯着她那被江水冻得通红的柔软十指微微一愣，温润的双颊上布上晚霞般殷红的痕晕，他撒开小男孩子的手，低着头跑到宛筝面前，一言不发地夺过她手中湿漉漉的衣物蹲下身子奋力清洗起来。

宛筝愣了片刻，既而露出爽朗的微笑，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由衷地觉得这是个乖巧仁善的少年，遂擦干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少年的头顶，少年的耳垂登时变得通红，脸颊上两朵鲜红欲滴的云霞，仿佛凝了深秋的葡萄，少年他瞪着墨眸，专心地清洗手中的衣裳，仿佛这是世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不声不响地抢活来干，我听人说，喜欢做这类活计的都是女人家。”

宛筝蹲在他身旁，伸手揪起地上一截枯萎的草枝，百无聊赖地抽打着四周未融的积雪。

“若能一辈子为自己的家人浣衣烧饭，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少年的眼角忽然变得通红，他想到了死于非命的父亲，及常站在门口翘首企盼着自己归家的娘亲。

“我阿母也曾这样说过，你这样一提，倒是让我有点想阿母了呢，咦，你怎么哭了？”

宛筝伸出手指替少年擦掉眼泪，顺手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

“泪滴很好吃耶，小时候我从崖壁上跌下去，阿母边哭边为我煮麦粥，泪水顺着阿母的脸颊滴落在食盅中，粥变得比以往好吃多了呢。”

少女凝着露珠般清亮的眸子痴痴望着雪白的天际，灵巧的舌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角，少年注视着欲流口水的宛筝，内心一阵恐惧不安，连忙低垂下头，向后悄悄退了两步。

宛筝斜瞍了少年一眼，目光迅速地从少年的脚尖扫过头顶，她叼着纤细的草茎，唇角漫过几丝得意的笑，狡黠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

“我自小什么肉都吃过，独独没有吃过人肉——”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继续说道：“小孩儿，你猜这人肉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会不会有泥巴的味道？”

宛筝故意眯起了眼，身子弯成小兽状，渐渐向少年逼近。

少年顿时大惊失色，霍地从雪地上站起来，脸膛胀得通红。

“我、我许久都未曾浣洗衣物了，身上脏得很，姑娘对萧海有一饭之恩，我自然要报答姑娘，但萧海有一事相求，请姑娘看在我幼弟他们年纪尚小的份上，能指引我将他们送出森林，只要他们能平安归家，萧海定然心甘情愿濯净身躯供姑娘享用！”

“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愚民一个，没趣儿！”

宛筝端着木盆踱着步子，边走边思量，阿母与哥哥们都说凡人除了婴孩，其余皆是奸诈贪婪之辈，怎的这个凡人少年和他们所说的如此不一样？可见他们是怕我眷恋凡间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不回狐狸洞惹阿母心焦，故意说慌话唬我的罢。

若有机会，一定去凡间玩个透快才是

宛筝将三个瘦削的少年送到林林的边界之时，浓浓的暮色已经袭上了苍穹，她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渐渐地消逝在静寂的暮霭之中，心里竟然涌上莫名的情绪，欣慰、悲伤、却又夹杂着少许迷茫，他们走了，六哥的驿洞又要恢复寂静了，她抬头怔怔地望天空，任由一片清凉的月色透过渐浓的暮霭散落在身上。

忽然，身后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伴着沉重的喘息声，有人在她身后重重地环住了她，她的心一沉，灵敏的鼻翼立刻嗅出那人身上淡雅的体香，定是那名唤萧海的少年。

“你是我的恩人，我会记住你的，等我有了庇护亲人的力量，便会来寻你，姑娘你切莫忘了我……听闻你哥哥嫂嫂在为你寻一门亲，虽然你是——妖，却是只和善的妖，长大后，我娶你，你等我！”

少年低沉坚绝的语音透着一股子温柔，微凉的薄唇贴上宛筝修长的皓颈，深深地在她的耳垂边落上一个。

“你……这小鬼！”宛筝气急，少年满脸腓色，转身落荒而逃。

宛筝久久地驻在原地发愣，任凭寒风吹乱了鬓发，月牙儿爬上了树梢，夜色渐浓，她踏着雪吱呀吱呀地向着阿母的洞穴行去。

刚刚那个苍白的少年是在向自己表达爱意么？可是平日里阿哥和阿嫂亲吻时都是嘴唇对嘴唇的呀，哪有用嘴唇亲吻脖颈的？这个吻是究竟是何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