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想了各种办法调整了心态，也有过杀鸡宰羊的经验。

可当手术刀划开胸腔，露出五脏六腑时，孙时邈还是打了个冷颤。

血红的心脏还在有规律的跳动着，两侧是因为长期抽烟形成的焦黑色的肺，下面的胃部因为长期患病已经干瘪，体内脂肪含量很少，一团肠子由于空间充足在不停摆动。

强烈的画面冲击了他的脑海，胃中泛出了巨大的恶心感。

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吐出来。

眼睛往上看去。

头皮已被揭开，一面光滑、一面殷红的卷在一边。头盖骨也被掀走，雪白的脑仁处在红黄相间的积液里。

那滩积液本是淡黄色，由于血液的融入变得混沌起来。

看起来像是一盆豆腐脑加入了一点浇头后，又淋入了一勺鲜红的辣椒油。

他一个踉跄，急走两步稳住了险些摔倒的身体。

他这辈子不会再吃豆腐脑了。

用力咽了下口水，抵挡翻涌的胃液。他只觉头晕目眩，费了好大力气，终于能看清身边的东西了。

一众医生们都在等着他，他们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那位护士姐姐娴熟的从旁边屋子里取来了氧泵。

帮他摘下口罩，扣在脸上猛吸了两口。

清新的氧气立马缓解了恶心的感觉。

护士又打开一瓶葡萄糖，让他吨吨吨喝了半瓶。

头晕感也好了许多。

显然他们对于应对新手医生很有经验。

他从难受中解脱了出来，要正式面对这场手术了。

他取出了一根略长的银针，想要扎在心脏横膈膜的位置。

手却剧烈的颤抖着。

心理上的麻烦比生理上的不适更难应对。

他迟疑着不敢下针，这毕竟是心脏和大脑啊！哪怕差之毫厘，也必然导致命丧当场。

他从未扎过如此精细的针灸。

四五岁的时候，师傅已经开始让他替自己给病人针灸了。

只教了手法、带他认了几回穴位，便将穴位图扔给他，让他自己练习了。

此后十年，村子里飘荡着各种惨叫，十里八乡来看病的都遭过他毒手。

后来他技艺逐渐精进，便很少有出错的时候了。

但偶尔心不在焉的时候，还是会扎错一俩针，病人一般也不会吭声。

一是他们求他看病，敢怒不敢言。

二是他们也不知道大夫是扎错了，还是针灸本来就是这样的。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针灸，是不疼的！

可眼下不同，他没有试错再来一次的机会。必须每针都要精确无误。

他左手扶住颤抖的右手，想要让它保持稳定，却无法办到。

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轻拍了他的后背，让他逐渐平稳下来。

就像师傅曾经做过的那样。

苏半夏全身防护下，只露出的一双眼睛透出慈爱的目光，对他轻声教导。

“你觉得医生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是仁爱！”

“是仁心仁术，是恻隐之心，是要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这些品质是我们在对一个病人诊断时首先要具备的。”

“可当我们站在手术台上，我们的想法就必须改变。”

“因为手术需要绝对的专注、冷静与冷酷。”

“这时，我们就不能把病人当成自己一样了。因为人总是无法对自己真的狠下心来。”

“这很残酷也很现实和必要！”

“我们甚至都不能把他当做一个人！”

“那就是一滩肉、是骨骼、血液、组织、细胞，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矿物质，是水！”

“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幅更生动的人体器官图。”

“你要做的就是，用你学到的知识，在这图上标出那些位置，仅此而已！”

一番话下来，孙时邈终于平静了。

他取出第一根针，缓缓的扎了过去。

他不再对眼前血淋淋的身体感到恐惧，自己也不再有那种疼痛、恶心的感觉。

不再考虑手术成功与否，柳家人的反应、医院人的看法、史密斯的嘲讽。

不再想所谓的传承中医文化的事。

他早已将柳剑儒、柳若璃、史密斯、苏半夏、甚至师傅等人尽数遗忘。

手术室内所有的医生和设备在他眼中全部消失了。

他好像出现在了黑漆漆、四周空无一物的旷野中，头顶是满天星辰。

星空下只有他和一副裸露的身体，只有那心脏、大脑、经络。

一针一针的刺去，每一针都不用他多考虑，总能准确的出现在恰当的位置。

四十个针尽数用去，头上十六根，心脏二十四根。

在最后一根针扎进去后，所有银针组成的图形如同阵法一般，上下形成了一种呼应。

天上的星辰有四十颗变得格外明亮，那些星星的位置与身上的银针一一对应。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天上、地下两副阵图之间突然形成了一条通道。

光芒照射下来，直射柳树林的身上。

一颗一颗的小光点透过银针汇入他的心脏与大脑。

孙时邈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没有在做任何动作，似乎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但见他额头冒出的汗珠、急促的呼吸，又确实是他在操纵。

星光不停洒下，时间也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一切其他人都看不到。

他们只看见，当孙时邈最后一根针扎在柳树林大脑正中，心电监护仪上四条线都变为了直线。

“滴滴滴！”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医生们都惊慌起来，想要实施抢救措施，可心脏已经露在外面，心脏起搏器也无法使用。

苏半夏观察了一下孙时邈，发现了他已处在超然物外的境界中。

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静观其变。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医生们慢慢都泄了气，茫然失措的站在一旁。

果然没有什么奇迹吗？那些传说都是假的吗？

一个医生还是先开口了：“叶院长，别等了！宣布死亡吧！”

叶南星也叹口气：“唉！缝合伤口，收拾工具，准备通知家属吧！”

忽然他眼皮跳了一下，像是幻觉，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被电到了一般，猛抬头看向心电监护仪。

果然，原本笔直的四条线，噗的一下，出现了一个波动。

然后迅速形成了起伏规律的波浪线。

众人纷纷精神起来，望着柳树林的身体。

原本寂静的心脏又跳动了起来，内脏和大脑附近的肿瘤组织肉眼可见的缩小，一些黑血和浓臭体液慢慢渗出体外。

通过显微监护仪，发现病毒细胞不断的消亡。

叶南星和苏半夏对视一眼，马上发现了问题。

动力不足！

叶南星迅速安排道：“马上输血，输葡萄糖、生理盐水、营养液！”

柳树林的身体像干涸已久的沙漠，遇到了久违的雨水，贪婪、疯狂的吸收。

一袋袋血液，一瓶瓶营养液被他吸收干净，排出了一滩滩黑水。

再看那心脏，跳动的强劲有力，散发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