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方一然抬头看向病床上的母亲，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认得母亲的样子，只是这模样比起他终日藏在枕头下照片里的妈妈苍老了太多。 而母亲这边，病的很严重，已经认不得他了，只顾在病床上呆坐着，时而哈哈哈的大笑，这笑声很清脆，又透露着无奈与辛酸。 母亲发病住在医院，自然也就没有能力照顾他，方一然回“家”也就成为了奢望，只好继续住到福利院里。 在福利院里，有着各色各样的人，而张院长成为了方一然最愿意亲近的人。 张院长是福利院里少数几个愿意和他交流的人，他不仅在生活上照顾方一然，还帮助并号召其同事在经济上资助方一然及其母亲，让其母亲能安心在医院接受治疗。 在张院长身上，方一然好像找到了丢失的父爱，在他眼中，张院长就像父亲一样的存在，他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是张院长的儿子，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 在方一然上高三时期，张院长就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离开了小镇，但在张院长任职期间，方一然的性格确实变得开朗了不少，至少，他愿意走出自己内心的世界了。 离任前，张院长把方一然叫到身边告诫他，让他今后好好学习，多多与人交流，并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走向大城市。 岁月如同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张院长熟悉的话语就像昨日的语言萦绕在他耳边，方一然没有辜负张院长的期望，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考上了梦想中的大学。 出发前往上海的前一夜，方一然来到了医院，来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依旧不认得他，但状态明显要比之前好了很多，方一然坐在床边，看向母亲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他拉着母亲的手说 “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儿子明天要出远门了，去上海读大学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总是让我好好学习，说将来要考上大学去大城市念书，现在我做到了，你能知道吗？我真的好难过你不能和我分享这个喜悦，这里也没有人和我分享，现在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不能常回来看您了，您自己要多保重，我会勤工俭学，多赚点钱寄过来的，您要听话，好好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方一然说完话，母亲好似听懂了一般，看向方一然，她咧开了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眼神还是如以前一般温柔。 看到这，方一然再也没有忍住自己的泪水，那么多年了，受人欺负，再苦再累，他也没哭，如今看到这，眼泪却真的忍不住了。 他站起身，跪在床边给母亲磕了个头，作为临行前的告别，然后站起身，擦干了脸颊两侧的泪痕，离开了病房。 从医院出来，方一然来到小商店，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两瓶酒一包烟，来到了父亲的墓前。这里没有干净体面的墓地，只有黄土和杂草抚过的墓碑。 时间太久了，他对父亲已经没有了印象，或许他的父亲和大多数人的一样，平时没事也喜欢抽烟喝酒吧。 父亲是出车祸在外地去世的，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坛骨灰了和几千块钱，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小时候父亲经常说的一个地名，那个地方就是上海，也是父亲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父亲死在了上海，母亲又病在了上海，或许从那时候起，上海就成为了方一然心中那个既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而如今，这也成为了方一然想要到达的地方。 对于父亲，方一然记不清太多的东西了，可能是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太小，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原生家庭中是缺失的，对父爱是什么也没有什么印象，小时候每当看到路上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他都非常羡慕，这种人之常情在他这里却成为了一种奢求。 看完母亲，拜完父亲，这个小镇也就没有了值得他留恋的地方。火车到站时，方一然头也没有回的就走上了火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带给他太多故事太多悲伤太多回忆的地方。 终点站到达的声音像夜空中的闪电打破了宁静的夜，也打破了方一然对过去事情的回想，他起身，用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渗出的泪水，拿起行李，匆匆走下了火车。 第一次离开家乡，去的还是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方一然有些紧张。下车后的人山人海更是给了他一种极大的震撼，他双手紧紧地提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跟着拥挤的人流向出站口走去。 正值开学季，上海出站口异常拥挤，全是人挤人，行李碰行李，看到出站的旅客，那些小车司机和住宿推销员就一窝蜂的涌了上来 “帅哥，去哪里啊，要不要坐车啊” “来机场啊，差一位了啊，上车就走啊” “帅哥，要不要住宾馆啊，WiFi，热水全都有的啊，就在这附近啊” 方一然被问得头脑直发昏，他迫不及待的扛起行李，穿过了这条人形栅栏，来到了站前广场的一处空地上，他放下了行李，抬头看去，高楼大厦尽在他眼前，这就是上海，这就是他努力学习为之努力奋斗的城市，而现在，他终于来到了。 对于上海，方一然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还是从电视中看到的一些画面与情节，这些情节让他看到了上海的浪漫生活，让他看到了青春，看到了大学校园，看到了友情和爱情，而现在，这些却不能给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他从包里拿出了通知书，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向站前的工作人员询问路线。 问过才知道，虽说是上海的大学，但学校离火车站还有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工作人员告诉他，通常在开学季，学校会在火车站设有站点派大巴接送新生的，他可以仔细找找，说不定他们学校的车就在附近。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仔细寻找了几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大学的横幅在不远处矗立着，而横幅旁边应该就是大巴车，想到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方一然就兴奋的向大巴车跑了过去。 “你是今年新生啊”大巴车旁边的一位男生冲方一然说道。 “嗯” “把你的通知书给我看一下” “好的，稍等”，说着，方一然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眼前这位学长。 “哟，保存的挺新的啊，方一然，还是经济学的啊，我姓张，是你的直系学长，经济学院欢迎你的加入” “谢谢学长，我一定会努力的”，对于初次见面的学长，他的态度让方一然内心涌起一股暖意。 “学弟快上车吧，等再来几个新生我们就出发回学校了。哦，对了，方一然是吧，这是学校新生的QQ群，你加一下吧”。 方一然沉默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这是一部只能接打电话收发短信的老年机，凑足大学学费已经花费了他一个暑假的时间，生活费如今还没有着落，他哪里还有钱去买新手机啊，他没有为此抱怨过，他相信，父母给他的，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了。 “学长不用了，我手机刚好没电了，等到学校我再加入吧，一样的”。 “那行，你在车上先好好休息吧，我们马上就回学校”。 或许在火车上真的站累了，坐在车上没多久，方一然就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他梦见了母亲以及模样模糊的父亲，他们站在自己小家的家门口，微笑着，看嘴型好像在对方一然说，儿子，你真棒.....。 现实不如人意，就连美好的梦境也如的此短暂。 “同学，同学，快醒醒，到学校了，该下车了” 方一然从梦中惊醒， “别睡了，到地方了，准备下车了，我们还要去接另一批新生呢”之前那位张学长对他说道。 “嗯，好，谢谢学长”，方一然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下，站起身拿下行李，走下了大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