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文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莱恩哈特随口答应了一句，很快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他转身看去，见管家拉文德·希尔正站在几步之外，像长矛般笔直伫立。

当迎上他的目光时，拉文德的神色毫无变化，只是右手扶在胸前，再次优雅地行了一礼。

“请让在下为您引路，海因里希大人。”

“去哪？”莱恩哈特疑惑地望着拉文德。

“空山堡很大，在下奉沃堡主之命，愿为大人做向导。”

拉文德的话让莱恩哈特回忆起昨夜的初访，空山堡的确让他感到震撼。

这里虽然只算的上小型城堡，但在偏远的沼泽之中，建筑被修建到如此规模已经算得上奇观。即便是小型城堡，大小也远超寻常的建筑，想不在其中迷路还真需要一位向导。

莱恩哈特刚一起身正欲跟随拉文德离开饭厅，突然听到管风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空山堡又重现了之前那个乐手的演奏，同样是莱恩哈特陌生的曲目，却和之前的曲目有着同样深沉的悲伤。

这让莱恩哈特想到了六年前的事，想到了第一次与某位故人的逅，后来的结局确实让他终生难忘的悲剧，给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知不觉间，他扭头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开始专注聆听。

“我们需要再等一等吗？”拉文德似乎觉察到了莱恩哈特的异样，恭敬地站在一侧等候。

“不——不用，现在就出发。”

“那大人腿脚不便，需要准备轮椅吗？”

莱恩哈特看了拉文德一眼，“如果你不需要，那我也不需要。”

拉文德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莱恩哈特离开了饭厅，折回此前来过的长廊。他指着两侧关上的房间，一一为莱恩哈特介绍。

此处位于整座城堡一层的东侧，靠外侧的房间大多是仆人的住房， 内侧的房间则大多有着不同功用。

内侧的房间大部分是库房，近一些的是木材库与石材库，堆放着修葺城堡所需的原料，远一些的则是食材库，下面通向粮油库。

从房间的数量和大小来看，堆积的食材只要用冰窟保鲜，足以供应两三个月。

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厨房，两人从门前走过时，拉文德指了指厨房旁边的房间，特意提醒道：“这里下去是酒窖，如果大人需要在下效劳，通常能在这里找到在下。”

莱恩哈特朝拉文德点点头，不以为然地准备继续前进，却听到拉文德继续道：“酒窖的一层可以随便出入，但地下二层是空山堡的禁地，沃特尔小姐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像这样的禁地，空山堡**有三处，我会告知每位初次造访的客人。”

“禁地？酒窖？看来城堡里的这位大人非常喜欢喝酒。” 莱恩哈特顿住了脚步，朝拉文德露出嘲弄的微笑，“你每天都待在一层，难道不会心血来潮，突然想下去看看？”

“在下只做该做的事。”

拉文德面无表情地看着莱恩哈特，他的回答标准到无可挑剔，这让莱恩哈特感到无趣，似乎很难从拉文德那里问到什么。

“您有什么想问的吗，海因里希大人？”

拉文德似乎察觉到了莱恩哈特的想法，用毫无声调的嗓音询问道。

“想问什么？那问题可多到足够装满这座城堡。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愿意回答多少？”

“只要在下知道，且在堡主的允许范围内都会回答。”

拉文德的回答让莱恩哈特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古板的绅士什么也不会说，不由审视了拉文德一阵，又绕着拉文德走了两圈。

“我想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究竟是谁。”

拉文德看着莱恩哈特许久没有出声，不知道是在犹豫是否要回答，还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

许久之后他才对莱恩哈特道：“堡主大人的过去在下知之甚少。那位大人前来空山堡时曾遍体鳞伤非常虚弱，许多伤口已非常陈旧，像是遭受了酷刑。但那位大人从不提起发生过的事，只是情绪偶尔会毫无征兆的爆发。”

“遍体鳞伤，遭受酷刑？”莱恩哈特对拉文德的话越发好奇。

“堡主大人有时会提过去的事，会提起曾经混迹于贵族之中的生活，会提起许多趣闻，提起一些难以忘记的回忆。但为何受伤以及那个时期发生了什么，堡主大人从未提过一个字。”

“这听上去有些奇怪，按照你的说法，此人并非这片封地的贵族，根本没有掌控领土的权力。为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入空山堡后能成为这里的主人，而你们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

“这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海因里希大人——空山堡的每一任主人都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

“空山堡的——每一任主人？”拉文德的话让莱恩哈特一脸茫然，“我有些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合适的时间出现？这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还允许外来人随意成为这里的主人？”

“您的问题太多了，海因里希大人，请先让在下讲述空山堡的事。在下生于风息纪元60年，又于风息纪元91年来到此处。

据在下所知，早在更早之前，这座空山堡便已存在。

这里哪里也不是，如你所——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堡。至于为何从来无人知晓——空山堡从不会在一处待得太久。”

“风息纪元第六十年？那是快八十年前的事了，八十年前你就已经……”

莱恩哈特惊愕地看着拉文德，之前他以为拉文德不过是个中年人，可是从他的自述来看，年龄足以胜任自己的祖父，不禁开始仔细观察拉文德的面容。

和寻常人相比，拉文德的面色显得极其苍白，犹如大病初愈。但与他对视时却看不到半点虚弱，黑色眼眸中传递而来的东西，甚至会让莱恩哈特感觉颤栗。

莱恩哈特自诩身经百战，也算常年苟活于尸体之间，可是仍然难以在拉文德的视线中保持平静。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新的发现——拉文德的皮肤比印象中细致许多。给人中年人的错觉，大多来源于满头银发，蓄了胡须，以及那种莫名的沧桑感。

如果除开这一切，他的外貌甚至接近于年轻人。

这意外的发现让莱恩哈特更为惊愕，他有些不敢相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莱恩哈特眯起眼，继续审视拉文德。

拉文德却只是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缪斯人常说，秘密予人魅力。”

“让人遗憾的秘密。”见拉文德不愿回答，莱恩哈特也不便追问，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么，换个问题。之前你说——这鬼地方不会常在一处，意思是——它会移动？”

拉文德点点头。

“如果大人在这里待的够久，就能亲眼见证那一刻的到来。”

拉文德将一切描述得轻描淡写，莱恩哈特却不禁开始想象整座城堡移动时的场面。

他想到城堡在沼泽中缓缓前行，将周围的一切都推为平地；又想到城堡沉入地面，在地下为所欲为；甚至想到整个城堡飞入空中，落向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尽管他见过许多奇闻异事，当这些画面出现在脑海中时，仍然感觉到震撼。

“至于堡主的问题。”

拉文德等了一阵，像是确定莱恩哈特过足了想象的瘾，这才出声将他打断。

“每当一任堡主去世后，空山堡会自己挑选它的下一任主人。只要时机成熟，新任的堡主便会来到这里，而在下与其他仆人都将忠于堡主的意志。”

“妙极了。这鬼地方不但能移动，还长了眼睛能认主人，甚至还能千里之外把人绑过来。”莱恩哈特脸上闪过戏谑的微笑。

“当命运罗盘开始转动，每个人都别无选择。”

拉文德理对莱恩哈特的调侃无动于衷，只是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

“我无法回答大人的问题，但这四十余年间空山堡的堡主从未断绝，当前的堡主是这里的第三位堡主。”

“短短四十余年，空山堡就换了三位主人，要当这鬼地方的主人还真是件难事。所以，前面两位都是怎么死的。”莱恩哈特收敛先前的态度，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抱歉，这也是秘密。”

“真是位秘密先生。”莱恩哈特耸耸肩，“但身上藏着那么多秘密，难道不会瘙痒难耐？”

“有劳大人关心，在下洗澡很勤。”

对于拉文德的回答，莱恩哈特算不上十分满意，但拉文德一半不知道，一半不愿回答，他也无法继续追问。

他想到拉文德先前说过的话，“当命运罗盘开始转动，每个人都别无选择。”或许答案，也只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