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藻和姜尚还在草地上缠绵之时，在西京都区的一座秘密地下研究所当中，西京都的代表在几位“白大褂”的引导之下站在一块极厚的防化玻璃观测窗前，查看着一个只穿着内衣裤的男人被几个穿着红色“防化服”的人员牢牢锁在白色的地板上，其中一个人往男人的胳膊上用接触式注射器扎了一下。

“代表，目前实验很成功，这种仿生纳米病毒在外形和触发机制上模仿了几千年前的一场流行病病毒，目前可以完全攻破‘叶子’的免疫体系，传染性很好，潜伏能力强，可以抑制叶子的‘神经中枢’——通俗说就是降智，并且增加躁狂性，感染者如果得不到有效的外部治疗，在一个多月左右就会因为全身器官没有叶子的维护而彻底衰竭，最后死亡，神经中枢也会自毁。”

“很好。”一头金发的男人（代表）缓缓点头，看向窗后那个可怜的男人（是被再复活的产物，没有登入公民信息，也就是黑户），“‘深海’那边有消息吗？”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加快进度，不过现在解毒剂还没有做好，还在三期临床阶段。”那个站在代表旁边的白大褂不紧不慢地报告着。

“尽快，然后记得在中京都区投放，到时候找点‘罪证’栽赃给中京都区的那些权臣。反正现在舆论的话筒掌握在我们西京都区的手里，这点根本不成问题。”

“明白。”

然而，代表以及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根尚还残留着病毒的试剂管，被新来的菜鸟清洁工误装入了普通的垃圾桶之中。

玉藻穿着那身黑色军衣，闲庭信步地走在中枢院建筑外的林荫小道上，两条纤细的双腿略有些不自然地跛着迈出步子。

休假的时间还有两天。

她微微摇头，满脑子里装的都是姜尚的那张脸，原本早就可以静下心来的她始终有点躁动不安。也就在此刻，一个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惊讶间缓缓转过。

——是姜尚。他依旧穿着那件古朴的袍服，一如往常，似乎是在怀念旧日的时光。

“诶，前辈？”

姜尚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实在抱歉，玉藻，虽然我已经极力在争取，但你的假期，看来还是要被征用了。”

“哦……哈？”

玉藻瞪大了眼睛，一脸幽怨地盯着姜尚。后者也满脸无奈，把手中的一本电子书册塞在她的手中。“拿着，回去看看，下午应该就会有人来接应你。”姜尚说完，从小道旁的路口处走了出去，留下玉藻一人站在原地。她气恼地跺脚，不情不愿地翻开了手中的电子书：

『边缘区恒星系o2316948，收到来自遥远文明的流亡者求援信息，其自称为“深海”，相应求援人员在近地轨道空间站停留。中枢院指令：

幕政者暂停休假，尽快于空间站就位。』

玉藻合上书，脑海中原本沉寂的“玉藻”忽然缓缓开口。『……有意思。』

哈？玉藻疑惑地啊了一声。

『下午应该会有人接你吧，有意思，没想到我刚复活不久就会撞见。先去吧，有些东西，你现在还没必要知道。』

你还有东西瞒着我？玉藻心中惊异。

『我替你承担一切罪恶——这不就是中枢院一直期望的事情吗？去吧，中午好好睡一觉，别多想。』

此刻的玉藻并不知道，看似“完全统一”的狐文明，内部一直在暗流涌动，之前的“弗梦耶得”，不过是中枢院安排好，给她的一道“小菜”罢了。

——

此刻，在距离银河遥远的另一个恒星系——狐文明暂未涉足的区域之中，一艘“船型物”在一颗完全由水所包覆的行星外围缓缓移动。在船内的核心区域，穿着一身漆黑袍衣的“少女”穿着高底鞋站在平台之前，她缓缓抬手，轻轻拂过自己耳侧鳃鳍旁的暗绿色发丝，她一头短发刚刚没过脖颈，在舰舱灯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在她的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性快步跑了过来。“王。”男人俯下身去，恭敬地伸出手掌，扶住少女纤白的掌背，在她大拇指的银色戒指尾端上轻吻一下。

“安排的如何？”少女一副很冷淡的模样，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着似乎是来传信的男人。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包括‘意外’。”男人缓缓起身，依旧是一副很恭敬的模样。“上议院那边还是在谴责您的行事效率，而且，认为您对那些劣等的杂种过于仁慈。”

“嫌我慢就让我滚，当我很想在这待着是吗？”少女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暗黄绿色的眼瞳之中隐约透着一丝怒火。

“王，请您消气，无论他们如何，我会坚定地站在您的身旁。”

少女迈步走向透明的窗口，男人跟在后方，她看着窗外巨大的蓝色星球弧面，盯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天空鲸从水面跃出，身躯穿过透明的大气层，然后坠回水面，激起一片滔天巨浪，她移开目光，转向无垠的漆黑星空，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银河。

“——唉。”

看似毫无情感的少女难得地叹了口气。

她是傀儡。

狐文明母星，大气层外的空间站——说是空间站，其实在整体的大小和容纳能力上已经堪比狐文明的一座小城市，载着玉藻的一艘普通运载器顺着从地面直抵太空的电磁轨道弹射入太空，在减速器和调节器的驱使下向着空间站船坞飘动而去。

玉藻趴在瞭望窗上，看向漆黑星空，潜意识下将目光留意在遥远方向微小的一片暗淡星河，似乎是银河系外的另一个星系。她摇摇脑袋，身后的尾巴聚成一团将她的背脊包住，好似一只大尾巴的松鼠。

运载器缓缓降落在船坞的接口处，气密门在一阵传动轴承的声响之后缓缓打开，玉藻缓缓从座椅上爬起，理了理略有点乱的尾巴绒毛，不紧不慢地向舱门口走去。

悠长的白色走廊，让她不由得回忆起一点之前的事，一场看似普通的“移植”工作，完完全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欢迎，幕政者，请遵循红色引导箭头到达与会地点。』

玉藻军装右臂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指向箭头，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照着箭头迈步向着岔道走去。

通道尽头之下是一片宏大的室内空间，透明的网形球壳之内容纳着难以计数的建筑群落，将整个球内分割为完全颠倒的上下两个部分，一两个人在她身边走过时悄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外走去。玉藻看着那些在空中移动着的机械载具，沉吟一声，从身后的尾巴里“掏出”那把之前用过的花伞，缓缓拉开，然后提着伞跃了下去。

或许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一个身后晃动着两条狐狸尾巴的“女孩”，提着一柄伞，向着建筑的间隙滑落而去。

接待中心的白色会议室之中，三个来自舰船上的“深海”代表坐在椅上，会议桌的对面是狐文明中京都区的外交使使团。“深海”方坐在中间戴着面罩的。男人缓缓开口：“%@□#？*&#￥%=＊”

一旁的实时翻译投影显示着一串白色的字幕：

「你们的领袖还不来？」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闭合的两扇棕色大门被从外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军衣和斗篷的“女孩”迈步而入，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两条绒尾缓缓晃动。虽说她的形象已经广为狐文明知晓，但第一次实地看见她的外交使们还是同对面的“深海”一样流露出惊艳的目光。如果让“深海”的人做个比喻，那么——她便如那极地碎冰区之中的雪兽，纯洁无暇，惹人怜爱，但隐隐约约之中又流露着一丝凌厉的架势。

玉藻熟练地用小手拉过浮在大厅中的悬浮窗，樱瓣似的嘴唇微张。“抱歉，来自远方的流亡者，久等了。”

她身旁的悬浮窗实时将她的话翻译成了“深海”的语言。玉藻看向外交使们，见他们没有多余的示意，便继续询问。“可以向我们说明一下你们为何来此吗？”

——深海，来自银河系之外的古老文明，在生理结构上同狐文明人类相似，但保有更多的海洋生物特征，例如鳃。

深海的社会，用狐文明的语言而论，是标准的君主架空，议会掌权的体制。而这些流亡者，是当今“君主”的亲信。

『我们恳求，请你们派人摧毁议会，将我们的‘王’救出，作为交换条件，恢复自由的王会带领着我们加入狐文明的版图。』

坐在中间的男人目光急切，期望着面前的这个狐耳“女孩”能够同意他们的请求。而玉藻缓缓起身，向深海的三人微微鞠躬，然后走出了会议室。

她翻看着一直跟随着自己的投影屏幕，检视着中枢院发给她的信息记录：

「扩张为外交第一要义，这一点是全体人民共识，无需进行任何决议。」

『你在犹豫？』“玉藻”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玉藻缓缓点着脑袋。

『害怕有诈，落入不知是友是敌的陷阱之中？』

玉藻继续点头。

『迟早也得面对这个文明不是？不如现在趁有人来顺水推舟。』

玉藻恍然顿悟，移开手中的投影，走回会议室。她站在那三位“流亡者”的面前，双手相合，向他们致以狐文明的古老礼节。

——深海母星，上议院。

在海洋底部，顶板装点着巨型水晶吊灯，整体金碧辉煌的大庭之中，古老的世家与贵族们难得意见统一地通过了一项提案。在一层一层阶梯形的议会桌上，穿着一身类似狐文明燕尾服的贵族男子跟随着退出议会的人流缓步走下过道的阶梯。

“库米西德。”

在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声之中，金发燕尾服男子的肩膀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按住，库米西德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加以一个“礼貌”的回应。“……何事，塔勒西小姐？”

“你怎么看？”被称作塔勒西的贵族女子显然是在说今天刚刚通过的提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庭，拐入一条并没有太多人经过的海底透明走廊之中。

“……我没有任何异议，反正所谓‘狐文明’的人，不过是低贱的劣等畜牲罢了，甚至还不如我们社会血统最低贱的人，被我们奴役也是理所应当。”

男人表面上是这么说的。

“难得你的榆木脑袋能和我们高雅的思想有所共鸣。”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想，在我们计划之下，深海的我们，终有一天可以重回故地。”

男子和女人分开，各自回到居所之中，他缓缓推开通道侧面的屋门，站在门庭处，一位年事很高的男性老管家向着男人深鞠一躬。“勋爵大人。”

男人倒也没什么架子，缓缓将老人扶起，向管家微笑致意，然后走上漩涡形状的楼梯，到了二楼，缓步迈入自己的居寝之所。从书桌旁边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本红皮书籍，把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抽了出来——上面印刷着狐文明现在的“幕政人”领袖的人像：一个银发顶着狐耳的“小女孩”。

“狐文明……倒是真的很想亲眼见识一下啊。”

——

在狐文明母星的太空轨道之中，一支规模并不算很大，但装备齐全的星际舰队整齐地排列在无垠暗空之中，在舰队的**，是一艘形态酷似织布飞梭的舰船，卡在**的球状构造物在自主转动。

『今日新闻速报：应‘深海’流亡者请求，幕政人玉藻将于今日带领先遣部队前往‘深海星’，并在星系区域内扩展空间星门，从而进行下一步军事行动。』

玉藻移开屏幕，迈腿躺入“飞梭”之中的短期冷藏舱，由于整体舰队全速移动的缘故，舱内的一切维生装置都会失效，因此只能将舰队的所有船员进入“假死”状态。她侧躺着看向缓缓闭合的透明舱门，一阵困意席卷大脑。『好好睡一觉吧。』“玉藻”很温柔地缓缓说道。

玉藻合上眼皮，思绪渐渐沉浸，沉入到“玉藻”久远的记忆之中。

……

小七睁开双眼，缓缓起身，丝质白色被褥自她坐起来后缓缓滑落，露出与现实大相径庭的丰腴娇躯，她惊讶地摸了摸自己丰满的胸脯，又摸了摸头顶，虽然没有摸到毛茸茸的耳朵，但她感觉那对狐狸耳朵依然存在，身后也没有尾巴。

玉藻探望四周，床铺的淡红色帷幕之外是一张浮世绘屏风，上面点缀着工笔花鸟。她几乎是习惯性地拿起扔在一旁的肚兜和亵衣，套在身上，再一层一层穿上制式繁复的白红色宫衣，最后小脚套上白色足袋和棕色木屐，迈步走出自己的屋室。

屋外是一条悠长的室外走廊，走廊两侧的樱树缓缓洒落樱瓣，她一步一步地踩在木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走廊尽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背对着小七，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小七不由自主地向男人走近，而后缓缓跪在地上。“陛下。”

“不必如此多礼。”男人转过身来，文秀端雅的面庞之中透着一丝王者之气，他微微一笑，缓缓将跪立在木板之上的小七扶起。“爱妃，汝给孤提出的那个建议，孤甚感完美。孤本便厌恶权术，能将这些事情分担给直属于孤的官僚集体，，实乃幸事。”

？

小七心中震惊地努力消化着这位“皇帝”的话。嘴上依然是不由自主：“能为陛下分忧，也是妾身幸事。”

男人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拂着她的头顶，“爱妃，有汝之美智，孤实感欣慰。”

小七依然在思考着这位君主之前的话语，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嗯？没想到你的意识居然能到这里。』

男人的身影缓缓消散而去，走廊的尽头处一只人一般大小的雪白巨狐缓步迈出，身后九条尾巴在地板上拖动，每条上面依附着不同样式的花纹。毫无疑问，这便是“玉藻”的本体了。大狐狸微眯瞳目，盯了小七一会，然后伸出一只前爪，轻轻拍打地面，一切物件自它脚爪击下处崩裂，化作无数碎片，将小七席卷而入。『既然你感兴趣……』

——

小七的意识飘荡在空中，看着一身宫装的“玉藻”趴在一张床寝旁边，床上躺着那个“皇帝”，但此刻的他看起来极度虚弱，似是重病缠身。男人咳嗽了两声，缓缓张开略显发青的干裂嘴唇：“爱妃……孤，实在……”

“妾身罪该万死，给陛下您引来了祸端。”玉藻跪伏在他的腿上，暗金色的瞳目之中打转着晶莹的液体。

『在同他的争斗之中，我辗转流亡，最后到了这片岛屿之上，虽说自己不会轻易死去，但在我饥寒交迫之际，这位来自皇室的主宰收留了我。出于感恩之心，我暗中辅佐于他，但最后还是被姜尚找到了我的踪迹。』玉藻在小七的耳边平淡地说道。

“爱妃……不必自责，汝也是，为了孤与孤的子民，孤心中，一直，甚是感激。”男人一边说一边咳嗽着，话语断断续续。“其实，孤，早已知晓……汝为狐妖，但你，并不会，加害于我。汝，很纯良，孤很感激。”

“……陛下的评价与信任，妾身很感激。”玉藻双手相合，跪立在床边行礼。

“——所以，离开吧，爱妃，孤尚且知晓……汝告知的追杀之人，若不逃离，汝死无葬身之地。”“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仰面朝天，缓缓眯上双眼，“孤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但汝理应拥有，更美好的时光……度过。”

“妾身死将不离陛下。”

“放肆！”

男人一口血从嘴中喀出，“……满朝文武……如今全然不从孤之调遣，现在，连你也不从吗？此乃命令，汝，速速退去。”

玉藻没有言语，在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起身，纤手在“皇帝”的脑门处轻划了一个淡绿色的叶子刻印，“妾身以此印，祝祷陛下万岁长安。”话毕，玉藻的身形缓缓消散在“皇帝”的居寝之中。

意识组成的回忆画面再度崩散，然后聚合——是一片小七亲眼见过的山坡。

——那须野。

一群僧侣与穿着阴阳寮袍服的阴阳师包围了整座山坡，为首的正是最有名的阴阳师的孙辈，他看向被箭矢扎得宛如刺猬一般的玉藻，后者浑身渗血地挣扎着往山坡顶端迈步，凌乱的青丝遮挡了脸庞，身后的九条尾巴就像断了一样耷拉着拖在青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狐妖，还不束手就擒？”阴阳师大喊道。

“呵……晴明的孙子，你能瞒过别人，不代表能瞒过我——姜尚，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玉藻缓缓转过身来，散发依旧遮挡着面庞，让人难以分辨她此刻的神情。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诸位，不必留手，将此妖封印于此！”

在他身后，拿着弓矢的阴阳师们再度将破魔之矢射出，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移动速度与轨迹，轻而易举地击穿了玉藻身上的淡金色壁障，插入她遍体鳞伤的身躯，她挣扎着再往前移动了一步，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知道吗，在那个男人的眼中，任何的人，都不过是他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包括我在内，即使我和他曾是至交。』

记忆的画面逐渐暗淡，那只巨狐再度趴伏在小七身前的黑暗之中。它的瞳目之中依旧蕴藏着睿智与沧桑。并不像一个美丽的女性，更像是一个看空一切的老头。

『后世人类视我为邪恶，视我为灾厄，呵呵，这点，你还是自己判断吧。弗梦耶得很有智慧，但对于善恶的分辨，他还是过于绝对。』“玉藻”懒散地晃动着一只爪子，『哦，对了，不要小瞧所谓的“深海”，这个文明的实力，野心，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

『冷冻状态解除。』

随着电子音的落下，玉藻体内原本几乎停止控制活动的“叶子”再度启动，她缓缓睁开充血的瞳目，睡眼惺忪地抬手揉了揉。

船舱的瞭望窗之外，依旧是无边无垠的黑暗星空，但一颗蓝色的巨大恒星悬立在看似并不遥远的位置。玉藻慢悠悠地爬出冷冻舱，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尾巴还有耳朵，顺带着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还是我接管吧。』“玉藻”缓缓说道。

玉藻看了看舱室内的白色墙壁，又盯了一眼门口，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瞳，身上的毛发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为黑色。“唔……”“玉藻”睁开双眼，垂下脑袋，双手抚在胸前，“诶，好像大了点？”她一脸戏谑的模样，似乎就是刻意说给身体里的“小七”的。

“好啦，不开玩笑了，”玉藻移过屏幕，十分熟练地按下几个按钮，舱室中的舷窗向外弹出，玉藻毫无顾忌地顺着向外逸散的气流飞了出去。

在无声的真空之中，玉藻缓缓飘荡在梭形船的后方，身外包裹着一层淡金色的薄膜，她看了看梭子旁边整装待发的临时能源补给站——上面的聚光版散发着剧烈的蓝光。玉藻缓缓移动到梭船的前方，在庞大的船体之下，她看起来比蚂蚁还要渺小。她在船前缓缓展开纤小的手臂，梭船前端随着她的手臂像花瓣一般缓缓绽放，露出内部结构复杂的一根“天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个东西重现。”玉藻在心中感慨一番，停留在天线顶端，熟练地蜷缩成一团，两条尾巴顺着天线的指向伸出。

『知觉感知关闭。』

刺目的白光从周围的补给站反射而出，全部击打在玉藻看似娇弱的身躯之上，然后顺着她的尾巴向后流出，顺着舰船的表面撕碎舰船后方的虚空，一个空洞逐渐扩大，最后远远超过梭形船的大小。庞大的空洞之中，难以计数的星舰一艘接一艘地鱼贯而出。

玉藻的两条尾巴上，两团花纹化为刀刃向侧方飞出，凝为两个虚影，都是玉藻的模样。

“诸位，启动防御阵列。”

两个“玉藻”的声音传遍了狐文明在此的所有舰船内部。

与此同时，在“深海”的那艘巨舰上，少女正独自一人站立在舷窗前方，看着远方被预警装置标记而出的“空间门”和鱼贯而出的航天器，她一脸平淡，但平淡的面容下是悠远而沉重的悲伤。这是第几个呢？她一手按在窗沿上，在心中祈祷。

在狐文明的母星之上，西京都区之中，实际掌握着区域实权的分区代表和总代表齐聚一堂，在昏暗室内灯光下，这些和“深海贵族”一样自恃清高的政客们同坐在圆环桌旁。激烈地讨论着这两天刚刚发生的“意外”。

“废物处理部门是干什么吃的？脑子被驴踢了？全封闭的实验室也能让病毒泄露出去？！！”

“新来的清洁工不懂规矩，我们已经‘处理’掉了。”处理部门的一位金发女子垂着脑袋，脸上隐约带着怒意。

“各位，稍安勿躁，病毒现在已经到了外部环境，我们现在更应该思考一下扼制消息和诬陷中京都的问题。”为首的金发男子便是西京都的代表，相比咄咄逼人的其他成员，他更像是个温文尔雅的和事佬——但在场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地都见识过他暗中的手腕。“病毒解码剂研究进度如何？”他看向坐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后者无奈地摊手，“还在临床阶段，肯定赶不上扼制病毒传播的时间。”

金发男沉吟一声，看向各怀心思的众人，“……各位，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好，该控制消息的控制消息，该制造传染源的制造传染源，我想，我们借以‘深海’重获新生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两个玉藻的“虚影”悬立在太空之中，共同注视着远方那颗看起来十分渺小的行星。

——在玉藻来到“深海星”之前，那些流亡者曾给她一个提醒。

“我们的‘王’虽然行动受到议会的限制，但所有的关键武器，政治，军队权限，都在她手中掌握，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将‘王’带出，议会自然不攻自破。王就在我等最大的‘黑天空鲸’上，那是一艘形似鲸鱼的黑色舰船。”

在深海母星的方向，一道蓝色的光束射出，飞向空间门处的天线，几乎是瞬间，玉藻的本体借用一部分能量展开了防御障壁，将“光束”挡在面前不远处炸裂而开。舰船后方的空间门就像被一块石子在水面上激起涟漪，剧烈地波动了一阵。几艘刚刚冒头的舰船被拦腰切断，剩下的半截残骸在内部的小爆炸中惯性地向前飞去。

“向全舰队通报，关闭空间门，终止传输，进入防御姿态。因深海方面的主动攻击，视为其与我方狐文明宣战。报告战损。”

两个“玉藻”在舰队的信息通路中异口同声道，两个虚影各自伸出一只手掌，合在一起，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显示着舰队指挥部传递而来的信息。

“检索‘黑天空鲸’的位置，并向我上传坐标。”

在两个玉藻话音落下的同时，“本体”向空间门输送的光芒戛然而断，前方金色的防御障壁转而扩大，很快便将整个舰队包覆在内，断绝了供能来源的空间门也随之崩毁。

在深海星这边，大量“模仿”星球生物“天空鲸”造型的黑色舰船自水中跃出，在行星之外缓缓聚集在一起，将最大的那艘“主舰”包裹在阵列之中，鲸鱼群落般的舰队停留在行星之外，宛若守护栖息地的鱼群一般在行星周围移动。“王”——那个少女，趴在舷窗前，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心中依然在缓缓祈祷。

两个玉藻看向密密麻麻的“鱼群”，面前的投影屏缓缓缩小，在二人的左/右眼前各凝为一张目镜，目镜上的光标已经注明了主舰的位置。“能量应该可以支撑10分钟，速战速决。”

——

时间回到万年之前，人类尚未开化的时间段。在西部边缘的平原之地上，尚还是九尾，一副成女模样的玉藻身上只披了一块白色的破布，她拄着一根长树枝，迈着雪白的双腿，缓步行走在沼泽地之中。对于玉藻的单独行动，“流亡者”早便习以为常，因此她的身边并没有其他的成员跟随。

沼泽地中浓雾弥漫，难以辨清周围的事物，但玉藻似乎能看破迷雾一般，坚定不移地迈步往一个方向走去，即便芦笋似的白嫩小脚上遍沾褐色淤泥。

忽然间，迷雾散开，眼前豁然开朗，高耸入云的灰色石柱围作一圈，组成一个怪异的阵列，而在阵列**的半空，一只漆黑的机械鲸鱼在缓缓游曳。

玉藻跃身而起，径直穿入“鲸鱼”的内部，

——两道玉藻的光影落在“主舰”内部后方的仓库之中，门口处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和轻甲的蒙面守卫注意到了她俩，提起手中一杆步枪形状的武器（顶端装着一个喇叭形状的枪管），对着玉藻扣下了扳机。一道高频的定向音波划穿空气，但被玉藻释放而出的壁障轻而易举地挡住，甚至还被她将壁障收起，把音波聚在一个小球之中。“几万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们连武器都是毫无长进。”玉藻在守卫震惊的目光下把小球弹出，小球在守卫的身前炸裂而开，堪比一枚小型炸弹的冲击直接将守卫撕碎，血液与残片溅落在门框之上。“哎呀，好像有点过头了呢。”两个玉藻无奈地摇摇脑袋，虚影的双足踏过仓库门槛。

——

玉藻行走在机械巨鲸的内部，脚底的淤泥在悠长的白色走廊上留下刺眼的印记，她走入大厅，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停留在一座像是数据终端的机器面前。“……有意思。”

——

整艘主舰内部响起急促的警报声，原本散发着黄白色光芒的吊灯也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少女略有些惊讶地注视着头顶的红芒，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回的速度——快得出乎了她的意料，更何况，舰体外部的防御设施还在正常运转。

——

数据库有着万能翻译系统，玉藻不费吹灰之力便理解了终端“主人”的语言，阅览着存储的信息：

距今日约5254236.6个恒星年（数字依然在变动），我，及科研部全体人员，预测我域恒星将会于5万恒星年左右转化为巨星，届时星系内将无宜居带，故启动逃亡迁移计划。

我文明之人，宗族血统越为纯正，寿命越为绵长，我及妻女皆为纯血，故地位最为显赫，但我无意权贵，故成立议会，权授于贵族群体，成立逃亡委员会，引导民众逃离母星。

我妻早夭，我执意留于此地，故议会携我女一同离去，并为我打造如此之所，可在高温环境下实现完全自给——直至我于生命尽头。

我崇尚理想之世，但寿命之差注定众生难以平等，故于文明撤离之时开展研究，以我基因为基底，对我族基因进行优化，剔除寿命差异，并进一步提升陆上生存能力，最后改造而出全新的“人”。距今已有百万恒星年之久，议会早已抛弃此地，另寻新居，故默许我之行为——即使恒星未有膨胀。

我已知晓你之到来，若想见我，请至红色舱门后，我躯老矣，不便行动，还请见谅。

玉藻看向大厅一旁略显突兀的红色气密门，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

两个玉藻看见了那个少女。她趴在窗前，在注意到门打开之后缓缓转过身来。“……你，很美。”少女发自内心地说道。

——

“你，很美丽。”

在白色大厅的**，披散着满头白发的老人靠坐在一张软椅上，宽大的白色衣袖下伸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导管连向一旁不停运转的机器，管内缓缓流淌着各种颜色的液体。“咳咳，难得能遇见来自异世的贵客，作为主人我却无力招待，实属抱歉。”老人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

“这话还真是让人熟悉。”两个玉藻的虚影淡然一笑，各自抬起一只手臂，金色的结界自二人手中延展而开，笼罩住整个大厅，隔绝了全部的通信讯号。“你的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少女听见那两个字，忽然间瞪大了瞳目，但表情上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眉宇间确实很像他。”玉藻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在听，两个虚影只是自顾自地异口同声，“你的父亲和我说过很多的事，你们的文明源头，你们的文化，你们的技术……以及你。”玉藻紧盯着故作矜持镇定的少女，缓缓说出了她的名字。

“——米徳菈。”

——

女孩坐在一张白色巨桌前，肉乎乎的小手攥着一支软头笔，在白纸上小心翼翼地书写着文字，看起来很是认真。那个在女孩眼中无比帅气的男人披散着满头青丝，弯腰站在她的旁边，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我的孩子，记住你的名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哦～”

女孩乖巧地点点脑袋，在写着自己名字的纸上停下了最后一笔。

——米徳菈。

少女的名字，只有她自己和他知道，现在，却被两个（也可能只是一个）看似年幼的陌生者说了出来。“……他……不是应该已经……”少女只觉得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

“活的好好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和我文明的人类一起活到宇宙末日。”玉藻略显戏谑地盯着米徳菈，“怎么，你很希望你父亲死？

“……不……当然不是……”米徳菈身躯微微颤抖，摇动着头颅，墨绿色的短发被晃得有些凌乱， “只是，只是有点……惊讶。”

玉藻盯着她，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右侧的虚影从尾中抽出一张白色手帕，走到少女面前，抬手塞在她的手中。“擦一擦吧。”

“诶？”

米徳菈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庞，泪水顺着眼角宛若溪流般不停向下滑落，她拿起手帕，擦了一遍，但没过几秒，流下的泪水再度汇在一起。

——为什么会流泪呢？

米徳菈想用自己的脑子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腺，但无济于事，一部分甚至从鼻孔和鳃鳍流了出来。她慌张地拿着手帕擦来擦去，在两个极可能是大敌的陌生者面前表现出这般姿态，显然是她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但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控制不住，也停不下来。

深海的议会或许有着很多睿智的人，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领袖即使血统再为高贵，也依旧为人，有着人理应所有的心理需求，在心智上，领袖尚且还是个孩子。

以“玉藻”丰厚的阅历，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一点。两个虚影缓缓走近米徳菈，虽然身形比她矮小许多，但却和母亲一般，将破防的少女揽入怀中。

虽然说是虚影，但却很温暖。少女在玉藻温暖的怀抱之中似乎一瞬之间看到了自己的妈妈，越发痛哭流涕，强装平静的面庞也随之崩溃，不停地抽噎着。

与此同时，在深海的议会之中，几位常驻贵族议员正聚在一起开着茶会——看似是茶会，但却在言语间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

“利维坦号已完全失去联系，‘王’的生命体征正常。”男子看着自己眼前的显示屏幕向众人报告，顺带着抿了一口红茶。

“……看来鱼已经咬钩了。”另一个男人微微点头，空荡荡的茶杯在他手中打转，“……着手准备无条件投降声明吧。”

玉藻无奈地看着不停哭泣的少女，心中算了一下时辰，“时间要到了啊……罢了。”抱着米徳菈的玉藻抬手示意另一个玉藻用自己虚幻的身躯在大厅中撞开一条空间缝隙，玉藻本体的手自裂缝中伸出。

与此同时，狐文明舰队前方的壁障缓缓淡化消失。

“唔……”顶着一头雪白长发的玉藻缓缓揉了揉眼珠，抱着少女的虚影也随着“小七”的苏醒消散而去。米徳菈抬起脑袋看向思绪尚还有些混乱的玉藻，悲伤之意还是丝毫控制不住地表露在脸上。

“……啊，虽然还是有点混乱，但我明白你意思了。”玉藻仿佛在和另一个透明人说话一般，她看向米徳菈，很亲和地伸出手掌，“想见你父亲吗？”

米徳菈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别这么着急同意，我有条件的：先把武器系统全关了。”玉藻缓缓说道。

米徳菈从窗边拿起斜倚着的一根褐色手杖，杖身上环绕着金色的鱼群浮雕，手杖顶端是一块内部嵌入着复杂线路与蚀刻的淡金色宝石。她大拇指按向宝石表面，转了一下，原本响彻整舰内部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全舰队武装解除，还有什么条件吗？”米徳菈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甚至眼角的泪水依旧在缓缓滑落。

“告诉我议会的计划，没了。”玉藻虽然对“玉藻”给她的提示有点疑惑，但还是说了出来。

“就这些？”

“对。”

——

议会并没有顾及米徳菈和玉藻谈了什么，甚至在玉藻本体出现，结界解除的时候，也没有启动监听装置。对于“王”的屈从，他们毫不怀疑。

——但终是棋差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