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蔡爷出了赌坊，便要去邻街一个酒坊，不论输赢，必要大醉一场。小女子仰慕蔡爷豪气，今日也想去尝尝这美酒，不知道蔡爷肯不肯？”

旁观众人都听得呆了。

只有路星眠叫道：“好极了，我也去。”

老蔡愈加觉得这个小姑娘胆识不凡，他当即便带着阿年和路星眠，转条街到了酒坊。

说是酒坊，却是两个铺子之间一条窄窄的过道，一次只容得下一个人过，却有一条长长的酒旗，很是惹眼。

老蔡走在前面引路，阿年紧跟其后，路星眠落在最后，心想这跟他平日里去的酒楼完全不同，也不知阿年是怎么打听到这里来的。

过道没有灯火，完全瞎摸，其间七弯八拐，如果不是熟知的人带路，一般人当真是吃不上这酒的。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忽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座小院院门洞开，也没有人上前招呼，路星眠二人就随着老蔡来到一间无人的雅阁前。

“二位，请吧。”老蔡说罢，刚刚还黑寂的房间，忽地就亮起了灯火。

他推开门，一位美艳的侍女低头退出来。

阿年和路星眠刚一踏进门，门倏忽间就关上了，路星眠一回头，一股寒气袭来，利刃已抵在他喉间。

“你你……你什么意思？”路星眠问道。

老蔡把刀抖了一抖，说：“这正是我想问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阿年两眼一弯，笑了笑，说道：“蔡爷，您别吓唬他了，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蔡冷哼一声：“老子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什么也不知道。可他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了。”

阿年板起脸来，说道：“我当然如实相告，但是你要先放下刀，不能动他一丝一毫。”

“哈哈哈哈，现在这个形势，你说了可不算吧。”

他话音未落，只见阿年手起剑落，老蔡的刀顿时断作两截，刀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阿年一把将路星眠拽在身侧。

路星眠不禁赞叹：“‘凝夜紫’不会让人失望。”

老蔡看看自己手上残断的刀，掷在地上，对阿年拱手道：“服气。不知道姑娘想要什么？”

“我说我来吃酒你又不信。”

“不是我不肯信，是我不敢信啊。实话说，在**我很少用非常手段，今日最后一局我想扳回局面，不得已使了个小动作，可惜全被姑娘识破了，你的手段更是高明，反手奉还给我，让我彻底没了赢面，这是第一个可疑之处；我这把刀虽然比不上姑娘削铁如泥的宝剑，可到手的东西，你又还回来，这是第二个可疑之处；你既赚够了银子，又赚足了名声，该全身而退才是，却又贸贸然要跟着我来到这里，这是最最可疑之处。重重疑问，百思不解，还请姑娘，给个明白话。”老蔡一气说完，直盯着阿年。

阿年四下里看了看，说：“蔡爷不是寻常客，这家酒坊也不是寻常酒坊。”

“看来姑娘查得很细了。”

“据说别处买不到的消息，这里都能买到，蔡教尉，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路星眠听闻，心里一惊，这个大汉竟是朝廷命官。他本就疑惑阿年今日行事，现在听两人所说，越听越迷惑。

“姑娘你能这么说，自然相信这是真的了。”蔡教尉接道。

阿年便说：“但愿是真的，我可不想再花冤枉钱。”

蔡教尉直摇头：“这酒坊不是我的，我不过牵线搭桥，赚点赌资，钱花不花得冤枉，可说不准啊。”

阿年撇撇嘴，说：“我就是听说这里规矩多，一般人把钱捧上来，都不一定排得上号，才找蔡爷来说句话，蔡爷不会不赏脸吧？”说罢，便伸手掏出一袋银子，丢给了蔡教尉。

蔡都尉迟疑了一下，终究把银袋子揣进了自己口袋里，然后问道：“何时？何地？何人？何事？”

“十六年前，就在晏城，霁枫将军路翼府上的接生婆，我想知道她的下落。”

“十几年前的旧事，这价钱不会便宜啊。”

阿年一笑，说道：“你开个价。”

蔡教尉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两银子？”路星眠开口道。

平时给金团头和小八他们，不过几个铜子，就是有些用处的消息，也不过一两纹银，这人开口要价真是不客气。

蔡教尉摇摇头头，说道：“是订金二百两。”

“阿年……”路星眠没有攒钱的习惯，平日里都是问阿年借用，这回他还是只得看着阿年。可阿年是抠到家的守财奴，要她出这么多银子，可比给她挨一刀还要凶残。

不料，阿年二话不说，掏出一张银票来，奉到蔡教尉面前。

“姑娘真是明白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如果三月之内，这消息还是‘死’的，订金一毫一厘都不退，你们可要想清楚。”

路星眠和阿年对视了一眼，他们找了太多太多次，失望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一有机会仍要抱着一线希望，绝不轻易放弃。

“我相信你。”路星眠说道。

蔡教尉便取出一册账本一样的东西，从上面抽出两张空白纸张。那纸张在灯下显出特殊的纹饰，左下角都一个“蔡”字。他让阿年把所要买的消息，在两页纸上分别写明，两人划了手指，各自画押了事。

蔡教尉传唤侍女上了酒菜，自顾自地坐下来，说道：“两位如果不怕我下毒，我们就喝一场；如果想走，现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有什么消息，我会找人去联络你们。”

阿年一屁股坐下来，说：“我原本就是来尝美酒的。”

“对啊，在赌坊我就饿瘪了，现在又是美酒又是美味，怎么能错过？”

“哈哈哈哈，两位当真好胆量。”

蔡教尉给他们倒了酒，又自斟一杯，也不招呼，随即一饮而尽。阿年先递了酒给路星眠，路星眠跟着仰头便饮，喝完咚地一下倒在桌子上。

“这位小公子酒力欠佳啊。”

阿年笑得眼睛弯弯的，说：“我就直说了，我还要买一个消息，我想知道今年武举大试副场考什么？”

蔡教尉看了一眼昏睡的路星眠，问道：“替他问的？”

阿年默不作答，又掏出两张银票，推到蔡教尉面前。

蔡教尉抽走一张，把另一张推回给阿年，说道：“你要的这个消息，我不能卖。泄露考题，是掉脑袋的罪，再多的银子也换不得。”然后用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比划出几个字：

棍棒 布阵 方位

“来，喝酒！”

“好，敬蔡爷！”

吃了一阵，侍女来唤蔡教尉，他报一句“失陪”，就先走了。

阿年美美地吃了一顿，看路星眠睡得死死的，又是拍他的脸，又是捏他的鼻子，死活也叫不醒，心里只怪自己下药下得猛了。

最后她只得驮着他出来。

夜已深，街巷寂寂无声，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是这样安宁。

将军府他是不愿意回的，不知道带他去哪里好，她心下却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就这样走着，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着，有没有尽头都没有关系。

他的脸贴在她背上，温热的……咦，怎么有水？

她一手稳住他，一手伸到背上一摸，黏黏的，是口水！

“啊啊啊啊……”

她一下松手，可怜的路星眠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把手嫌恶地在他衣服上一阵乱抹，又从他身上摸出帕子，反手擦自己后背上的口水，却总觉得没擦净，就不断使劲去够。那模样，乍一看，就像自己抱着自己，转圈圈。

“阿年，你在玩什么？”

“啊——”阿年被吓得不轻，见他起身坐在地上，回手抓起他，便是一顿暴打。

“哎哎哎，你轻点，我衣服都让你扯破了……”

“你这袍子早就破了，你一回来我就瞅见了，还想赖在我头上？”

路星眠见她停手，故意又说：“是吗？老早就破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阿年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你瞧仔细了，里衣外袍，这么整齐的口子，这是我能用手扯出来的？”

“噢，这倒也是……那你说说，我又怎么惹你了？”路星眠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石板，阿年重重地一“哼”，坐下来，手指着路星眠的头，说：“你，跟猪一样！”

路星眠侧过头，看她背上**一块，拿手一摸，黏答答的，手指着自己，弱弱地问道：“我？”

阿年拍地一下重击他的手，说：“不是你还能是谁啊！”

路星眠当即脱下自己的袍子，给阿年披在身上，说：“我这破袍子，还望阿年小姐不要嫌弃。”

阿年又气又想笑，一把扯下来，扔给他：“嫌弃嫌弃，嫌弃死了。”

“我改日送一身新的给你，你可不能再嫌弃啊。”

阿年立即转怒为喜，笑嘻嘻地说：“说好了啊，我要自己去挑，你不许嫌贵。”

“不会不会，你尽管去挑。”

“那现在我们去哪？”

“我们？”路星眠起身，把阿年拉起来，推着她往前走，说，“我随便找个客栈，你乖乖回家去，不然芹娘明早见你不在，又要担心了。”

阿年心里担忧他，但路星眠硬是不肯让她跟着外宿。她又想到路叔叔已经回来，路星眠这家伙还需要她打掩护，便只好作罢。

路星眠送她回府，一路上两人又没少斗嘴。

眼看快到家了，阿年拍了拍路星眠的肩膀，说：“你抓紧这一日，好好习练啊。”

“好，我心里清楚。”

阿年又说：“除了弓马骑射，你要记得多加练习棍棒，多看看地图，嗯，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方阵什么的……”

路星眠脸色一变，紧紧抓起她的手，喝问道：“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