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多少次，

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

我叫龙鹏，今年四十。

今年是2021年4月20日。

今天，我独自开着那辆老旧的科帕奇，巡航在去蓉城的高速路上。

车上的音响，已开到接近失真的极限，反复循环播放着那首曾经听过几百遍的经典歌曲。

理想？我曾经有过：

三十岁出人头地，让农村的父母不再劳累，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理想，曾经接近过。

我摸出一根红双喜，按下点烟器。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到大，学习还不错，算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那个时候，母亲每次到学校开家长会，脸上都挂满了欣慰，总能领回奖状。

后来，在老师的劝说下，进入中等师范学校学习，十八岁毕业分配回到乡下，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

今天，我去500公里外的蓉城参加教学交流活动，顺便办一件私事。

去一个金融公司面签审核贷款。客服经理在网上联系我已通过系统审核，面签后马上能拿到18万低息信用贷款。

手机在震动着。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It possible,From the bottom to the top……”我的妻子——小芬芬来电。

小芬芬全名马小芬，是我一个学校的老师。

“老公，你终于接电话了，到蓉城了吗？”

“我还在开车，快到了。对了，家里没什么事情吧。”

五岁的儿子龙轩：“爸爸，记得给我买个超级遥控车回来！”

“爸……爸爸……我……我想……要……要那个阿利克孜的衣服。”十七岁的女儿龙文文夺过电话。

泪水在我眼框里打着转……

女儿，一岁的时候，连续发烧七天七夜，看过了绥城大小医院，后来就一直言语不清。

“好的，爸爸知道了！”

终于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我，我这是怎么了，这扯淡的人生，这活成一坨屎的日子啊！

我拍打着方向盘，无奈的嘶吼着。

三年前，女儿小学毕业，离开了我们自己的学校，进入中学，因为智力问题受到刺激，精神崩溃，一直在药品维持治疗——情感障碍！

“爸爸在开车，我们不影响他了。”

“你自己要小心，路上开慢点！”小芬芬挂断了电话。

一声长叹。

唉——！啊——！

生活，人生！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啊！

回想几年前，女儿小文文虽然不够聪慧，但也每天过得快快乐乐。小儿子轩轩出生，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时的家，衣食无忧，老家成为新城中心，拆迁了，父母得到了四套回迁安置房，还有差不多五十万的补偿款，每个月社保五千。我和马小芬工作的学校，也从农村变为城市。虽说是五线城市，但也在市中心，每年下来差不多也有个十万的收入。

那个时候，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要给孩子们在蓉城买房子。再定一个普通人的小目标：1000万！

1000万，当然不能通过这样的上班工资收入来实现。2016年，股市开始涌动。我投入股市两万，试着学习学习炒股的技术。那时，可能运气爆棚，申购新股中签，赚了两万多。

这时的我，感觉人生即将达到**和巅峰。然后开通了证券抵押，再从网贷借了20万入市。总持仓40万。我同时计算着：

40万，每涨1%，一年后，1000万目标达成！

我甚至还想到，两年后，实现真正的小目标——1个亿！

为了这个目标，我购买了专业的操盘书籍，准备了两台电脑，布置了一个专门房间。

我相信，自己的聪明的1%，只需要付出99%的努力就能成功。

龙咪贸易争端来了，梦也醒了。

重仓的股票，从70跌到30，不断借钱补仓，终于在2018年初清仓，卸载掉股票软件。凭实力和努力，成功亏损20万。

这些钱，来自网贷和信用卡，超过18%的年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我屡败屡战。

我瞒着家人，伺机东山再起。

2020的咪国流感到来了。在那个封闭的春天，金融公司和银行把我的额度收回，需要我提前还款。

那是一个个煎熬和无助的日子！

我需要在五个月的时间，连本带息还掉20多万，每月近5万。

告诉家人？不，太丢脸，40岁的人了，有幸过成为小小的拆二代，还要做坑二代吗？

我需要新的借款，等待流感过去，信用额度恢复。

各种金融APP被我下载了一大堆，凭借稳定的工作，一万，三万，五万……很快借到了20万。那个时候，危机暂时解除。虽然这利息有点高——年息36%。

我得挣钱，快速地挣钱！

于是，我从网页链接下载了能够快速挣钱的APP，煎熬的两天两夜，陆续充值20000，鬼使神差赚到了10万，提现，到账！

两天赚8万，一年180万噢！

给力！来劲！爽！

一周后，尝到甜头的我重新充值，2万变成了3万……

再然后，没了。

再充，2万、4万……

不知不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累计充值达到了15万。

看着卡里面还剩余的10万，我选择了继续，一直到最后归清零。

这时的我，负债40万，房贷40万，总共80万。

日子在煎熬，我没敢向家人坦白。……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借钱也是如此！

我有房贷40万。虽然父母多次提过拿钱一次付清。但这笔钱是家人们生活的最后保障，不能让父母养老防儿。

那个时候，我有自己的骨气和打算，要凭自己的实力去还掉所有的债务。

房贷可以慢慢还，但网贷却不能拖。

在消沉的日子里，在一个喝了酒的晚上，龙鹏终于鼓起勇气，向父母撒了谎——要提前还清房贷！

实际，我是要拿钱还网贷。

2020年11月的一天，我收到了到账提醒。

你的工行卡转账收入80,000.00元

你的工行卡转账收入50,000.00元

你的工行卡转账收入120,000.00元

……

40万！

“孩子，钱转到你卡上了，去还掉房子按揭吧，无债一身轻！”

我无限感激，更是充满负罪感……

40万，还清那些乱七八糟的贷款，足够渡过眼前难关。

我开始还款——

知富宝：78K

龙行卡：50K

工行卡：45K

坑爹贷：66K

坑妈贷：45K

坑老婆贷：20K

……

啥？坑全家贷平台，不支持提前还款？提前还款要支付全部利息！

“坑全家贷平台”是上个月刚借的，额度不错，8万，日息千分之一，每期全额记息，24期还清。两年累计还清，本息合计要还14万，不支持提前还款。坑全家贷，名副其实！

这个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用这8万，赚回曾经亏掉的所有！

在后来的三个月时间，我通过股市和快速挣钱APP，不仅亏了这8万，还把还掉的借款重新借出，一齐亏掉！

那个触目惊心，让自己彻底后悔，无法挽回的决定。

关于负债，连本带息，已超过80万。

80万，是很多普通家庭一生的累积财富累积。

80万，我要不吃不喝工作十年。

80万，怎么还清？卖掉房子？

……

我陷入了绝境。一条腿，已经迈到悬崖，下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活着更艰难。但作为一家的主心骨，怎么能做出这样自私的选择！

我开始整理债务。

信用卡：15万

房贷：40万

高息的网贷：28万

坦白？已无可能。

车子在往蓉城的路上继续行驶着。我联系好的这一家贷款金融公司，显示审批额度18万，月利息0.7%，需要拿身份证去面签放款。我可以用这个还掉部分高息的网贷，然后用信用卡慢慢还，只要收入比利息高，总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还掉这些欠款。

两个小时后，我来到蓉城某金融大厦14楼301室。

“你好，我是龙鹏，来贷款面签。”

一个20岁左右，穿着职业装，挂着工作牌的小伙子接待了我。把我引进里面入座等候。

近百平米的大厅里，挤挤挨挨放着茶几沙发，工作人员正一对一的进行咨询。里面的客户带着和我一样的愁容。

几分钟后，一个三十出头，戴着金表的胖子走了过来。

“你好，龙先生，我是你的贷款专员小李。”工作人员用一口标准的川普说到。

“我在网上联系的不是你呀？”我有些紧张。

“是这样的，之前联系你的是我们的前台，现在由我来对接你的贷款审核”

“哦！好的。那这是面签吗？”

“我们再次确认一下你的资金需求，你要贷款18万？”贷款专员问道。

“是的，真的能今天就出款吗？”

“这个你放心，我们是有实力的。”

打消掉心里的疑虑，我不禁长叹一口气。这个省城的公司，还算靠谱，应该是真有实力！

“龙先生，提供一下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然后麻烦你提供一下手机验证码。”

“好的。”

“叮——”

“你正在申请通过XX查询个人身份信息，你的验证码是543814……”

几分钟后。

贷款专员：“龙先生，根据刚才查询到的信息，你在七天内，申请过15笔网贷，请问是你本人申请的吗？”

“应该是吧。”我心里一紧，这它马是啥系统，这么厉害！

“龙先生，你的大数据很花哦，麻烦你把近期网贷的放款额度让提供给我们一下。”

为了贷款，我必须配合。打开手机APP，一笔笔地翻给他看。

“龙先生，你讲一下你这些借款的真实用途。”

真实用途？

“之前做生意，搞餐饮，投资亏了，流感期间什么都不好做啊！我借钱来还掉那些高利息的网贷。”

“好的，龙先生。以后要注意，不要点那么多网贷，有资金需要找我们专业的公司就好！”

“感谢提醒，以前也是不知道这些都能上什么叫大数据的东西，以后肯定注意了。”

贷款专员：“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我们可能需要从多个途径，通过我们的VIP途径申请贷款，你的大数据很花，我们需要对你的大数据进行包装优化，可能会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你下款到账金额的10%，你看能理解吗？”

“10%？传说中的砍头息啊！来之前你们没有说这个呀？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多呀？”

“情况是这样的，之前没有想到你的大数据会这样花，不处理，是申请不了的。我们保证会比你自己申请到的利息低，还有就是申请三年的话，每年下来，一万块只需要300多，这根本不算多吧！”

“嗯——好吧！”为了马上拿到钱，这确实不算多。

“你填写一下这个表格，这是我们的合同，你放心，款到账前，不需要你付一分钱的，我们是正规的公司。”

我看了看合同，这里面并没有提到贷款的具体利息，于是问道：“这个利息的问题，会是多少？”

“根据你的资质，额度15到18万没有问题。利息的话，一万块钱，一天只要几块钱，借一万，一个月的利息是180块多一点，一年下来，才不到两千，很便宜的。”

“你们之前联系我不是这么说的！”

“你的大数据不行，希望你能理解。再说，这个也不高吧，借一万，一年才两千的利息，随便搞点什么就赚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我低头不语，在手机上计算着。

看了看贷款专员，说道：“光利息折算，年息就达到36%了。再加上手续费，得是多少？”

“不是你这样算的，一万块，一年还2000利息，这不就是年息20%吗？你说那个利息，根本不可能。”

这样的利息，比我自己申请的网贷还要高！我摇着头。

“看来我们沟通有问题，换我们的经理来和你交流吧！”贷款专员对着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

很快，一个一米八几个头，挂着金链，手上纹蛇的胖子男人走了过来……

“说说你的想法？”胖子面带微笑，但神色中透着一丝鄙夷。

我知道这个贷款就要黄了，但还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以1万为例，利息和你们的手续费算在内，借一年，不超过两千可以接受，毕竟我借钱是要还的。”

胖子抓起我的身份证，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是老师？”

“是的。”

“你们不是不准经商吗？你欠几十万，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之前搞投资，亏了。”

“呵呵！”

“你需要借钱，我们能帮你借到，利息多少是你自己信用决定的，我们不管。我们只收那十个点的辛苦费，这点清楚了没有？”胖子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贷款专员把查询我大数据的单子递给胖子，接过话说道：“你看他的大数据，好花，昨天还申请了几笔网贷。”

“你在以贷养贷！”

“看这个老师的大数据好花啊！”

不觉间，我的额头上挂出了汗珠。

“我是想借点钱，把网上那个高利息还掉，之前联系你们说是从银行贷款的，利息很低才来的。”

胖子：“对，我们就是跟银行合作的。你这么乱的大数据，我们要包装你的信息，还要提供担保，手续费是肯定要收的。至于还钱，凭本事借的钱，还不还是你的自由，我们不管。”

胖子指了指借款合同：“你签了这个授权合同，今天就可以拿到钱，20万，甚至30万都没问题，钱打到你自己的卡上。到时候按合同你给我们十个点就喔克——你明白？”说着，他把合同推向我。

贷款专员把笔递了过来。

我额头上的汗珠又多了一些，用袖子抹了一遍。

这钱，我敢借？借个鸭脑壳！我下定决心要离开，得想法离开！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It possible,From the bottom to the top……”小芬芬来电。

“朋友打来电话，我接个电话。”

一阵寒暄过后，我悄悄挂上电话，做出继续通话的样子大声说道：“让你们久等了，我在金融大厦14楼办点事，你们几个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就下来。哦，对了，今天晚上有哪些兄弟伙来？”

……

“什么，刘老大请客？龙安所，刘老大？我们今天晚上得好好陪他喝几杯。”

……

我强作镇定，迅速做了一个挂电话的动作，然后灭掉屏幕。

我看了看胖子经理和贷款专员，充满底气地说道：“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这些大数据这么重要。之前在微信和电话上联系的那个兄弟说好的是过来面签，利息也没这么高，朋友在楼下等我吃饭，得下去了，不好意思！”

胖子经理眼睛盯着我，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自己摸出根烟，点上，猛吸一口，然后吐出长长的如幽魂般烟雾。

我边说着，迅速拿回身份证和银行卡。

“对了，这个合同，上面有太多个人信息，我也需要带走。”

胖子经理一手按住合同，不准我拿走。

他语气傲慢，向我逼近：“你是来贷款的吗？我们这么多人帮你贷款，说走就走，你逗我们好耍？”

“不好意思，这个利息太高，和之前联系的不一样，成本太高。我朋友在楼下等很久了，我再考虑一下，电话再联系，好吗？”

胖子经理眉头一皱，一把抓起合同，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站起来，摸出几根烟，发了出去。

“我考虑好了，再联系你们。”

那个贷款专员想拦住我，想继续BB，胖子经理无奈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点燃手中烟，慢慢走出门，然后快速走下两层楼梯，看了看，没人。迅速从过道另外一边的电梯跑了进去，挤进了人堆里。

下了楼，迅速拦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垃圾公司，真特马垃圾！跟我一样垃圾！

我本不是垃圾！在单位，甚至本地教育系统，都是公认的能手。这些年，我到过教育衙门和其它学校，帮助他们做过很多事。谁的电脑出问题了，我分分钟解决，谁要处理电子表格，随手编写一个公式，让他们刮目相看，我建立网站，曾经收入是工资的好几倍。他们想要挽留，我却只想呆在自己的学校……

在那段时间里，农村老家拆迁了，变成了城市。国家赔偿了几百平的房子，家里有着几十万的存款，有一个月超过两万的家庭收入，开着二十多万全款购买的SUV，这样的日子，作为这五线城市的普通工薪族，是足够的！

为着可怜的女儿，为着这个家，我回到学校，选择躺平，选择在平凡的工作上，成就一番事业。

但现在，沦落如此，这扯淡的人生！

是命运吗？不，“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

自作孽……

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