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尘倒是不曾听到这些。

好不容易才成修士，又有大一统经文，如今还有麒麟阁这等地方，修行自然要更努力些才好，他一心想成为强者。

其实方尘还想给自己买身新衣裳，若能再有把油纸伞最好，扬州雨多。

还有武院后面，雨花巷的烤鸡，色泽金黄，油嫩酥脆。

盛芳斋的蜜桂酥，用油麻纸包起来也能闻得见清香。

苦境八年，他没吃过肉，从前吃不饱，之后三年，粗茶淡饭，山里捡了只鸡，没舍得吃，养着。

少年很想尝尝烤鸡酥糖的滋味儿，可是身上没有半文铜钱。

扬州繁华，白居不易……

他时常会站在街角，偷偷看一看，闻一闻，也蛮好。

后来少年便不出去了，安心修炼，麒麟阁管饭。

有饭吃，还能练武，对少年来说，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这一日，他正在麒麟阁中修行，却忽然被一声巨响惊动。

麒麟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几个武院的弟子，抬着一个箱子，趾高气昂地踏入阁中。

“你，便是方尘，首席弟子？”

为首的少年，身形有些雍胖，穿一身绮绣，腰佩金玉，烨然华贵，乃是扬州首富独子。

传闻是扬州首富老来得子，希望他能福德双全，便给他起名“汪德福”。

此人真武院中出了名的阔绰，身后几人，都是他的跟班。

方尘见此人前来，貌似不善，于是问道：“正是我，不知阁下寻我何事？”

汪德福自是一副高傲姿态，说话时，用鼻孔对着方尘。

“是你便对了。”

说着，汪德福一挥手，身后的几个跟班将抬着的木箱打开，对着方尘便是一泼。

哗啦！

一片灿亮的银光扑面而来，木箱中，竟是装满了纹银。

方尘很是轻易便躲开，于是白花花的纹银，散落一地。

“纹银一千两，你怕是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么多钱，将麒麟阁让给我，这便是你的。”

汪德福神色间，透着一股子霸道，仿佛世间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倘若有，便多砸些。

方尘见此，看了看汪德福，又看着散落一地的纹银，随后摇了摇头。

“我如今穷，这不假，但不属于我的，我不要。”

钱财，的确是好东西，世人追名逐利，大都为它。钱财，也承载着苍生的信仰与部分气运。

正因为如此，神佛庙中，才要香火钱，连修士也不能免俗。

铜钱如此，纹银便更了不得。

金银本是天地贵气所聚，朝廷熔铸之后，又命高人刻上聚拢气运的阵纹，这便是纹银，流通天下，可为皇朝壮大气运。

国中钱财多，则国运昌盛，国富民，而国中但凡富庶者，也大都福运深厚，否则又何来“破财挡灾”一说？

因此，钱财历来都是好东西。

但方尘三岁启蒙时，教书先生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后来，老国师也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他也想有钱，但不是这般得到。

何况，这还涉及他的尊严。

见方尘不为所动，汪德福顿时一脸不屑。

“有钱能使鬼推磨，穷鬼一个，在本公子面前，装什么假清高？”

“我便不信，世上还有不爱钱的。”

“听闻你是院正大人的私生子，从野山沟里出来，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母亲，大概也就是个粗鄙村妇，说不定此刻正在挖猪粪，你不如拿着这些钱……”

“你说，什么？”

这一刻的方尘，忽然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目若刀剑，死死盯住汪德福。

国破家亡时，他才八岁，相同的年纪，别的孩子还能粘着父母撒娇，而他却要亡命天涯，在苦境之中挣扎活着。

八年来，不知多少次，少年总会在夜里想起家人。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躺在床上流泪时，眼泪当真会横流。

可从前那些，都过去了，他要一个人活着。

八岁之后，父母家人，是少年心中的痛……

“本公子说……”

汪德福刚开口，面前的方尘，忽如发狂的虎豹一般，一拳，直接捣在他的嘴上。

嘭！

汪德福瞬间便倒飞出去，砸在地上，挣扎爬起来时，嘴里少了三颗牙。

剧痛袭来，更是令他头晕目眩，倒吸凉气。

且不说贫富身份，他汪德福，堂堂一个第二境的武人，竟被第一境的方尘，一拳打掉三颗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汪德福的几个跟班也极度震撼，万万不曾想到，方尘，竟然该直接动手。

“愣则（着）干森（甚），干他，打死打谈（残），我担则（着）……”

掉了三颗牙的汪德福，鼻子肿了不说，说话还漏风。

下一刻，汪德福身后的四个跟班，直接爆发一身气血，一同扑向方尘。

第一道境，炼精化气。

第二道境，洗筋伐髓。体内经脉乃至骨髓，经过灵气的洗刷淬炼之后，一身气血会愈发旺盛，力道更是暴增。

汪德福的这四个跟班，便是第二境的武人。

四个二境武人，收拾一个一境，简直如同猪皮包粽子，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

但他们这些外面长大的人，那哪知晓，方尘这第一境是如何来的？

没有功法，就靠打拳，三式拳法，少年打了八年，将自己生生打成第一境。

肉身之力也不必论，少年一日三餐吃馒头，后来一顿吃十来个，而苦境的馒头，一个就能将二境武人活活撑死。

平日里喝的水，吃的菜，又有哪一样是凡物？

即便是这般，也要足足三年，才炼精化气，其体内的气血，岂会形同常人？

更不必说，如今方尘有了法，大一统经文，非同小可。

这一刻，方尘心中含怒，见四个二境武人一同动手，哪里有半分惧意。

攥紧拳头，直接开干。

年少不知隐忍，唯有热血疏狂，拳法只学得三式，任你百般武学。

浑身气血爆发的一刻，如同炽烈骄阳，少年气血如江海，拳如龙虎。

那一拳砸出，这洗过筋，伐过髓的二境武人，竟是直接被一拳砸飞，肋骨当场断了三根。

再一拳，又一个二境武人，直接昏死过去。

一招蝼蚁撼岳，二境武人飞出麒麟阁。

又一招蜉蝣镇海，打得二境武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汪德福瞬间觉得背后发凉，扬州真武院中，他何曾见过如此生猛的一境武人？

炼精化气，打二境武人，一拳一个！

打沙包都不像这般轻易。

“装得，这必定是装的！”

“草率了，他连真武天碑都能一拳打碎……”

见状况不对，汪德福便准备开溜，却被方尘直接拦住。

“读过书么？”

方尘盯着他，问道。

“你……你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家父乃扬州首富，这里可是扬州真武院……”

“我问你，读过书么？”

“读，读过……”

被方尘有些发红的双眼盯着，汪德福这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有些怕。

“读过书……”

方尘呢喃间，若有所悟地点头，随后一耳光，直接抽在汪德福的脸上。

“那为何不知‘打人不伤颜面，辱人莫及父母’的道理？”

“我的先生教过我，你的先生，未曾教过你么？”

“还有一个道理，叫‘以牙还牙’，你敢辱我父母，我便伤你脸面！”

方尘说着，又是几记耳光抽在汪德福的脸上。

这个二境的富家公子，大概是被先前方尘出手的一幕吓住了，连还手都不敢，只是缩在那里，被打哭了。

下一刻，院正颜清风赶到麒麟阁，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家伙，人还活着，问题不大。

随后看满地的纹银，再看到汪德福，瞬间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纨绔子弟，已然不是第一次如此了，只不过被揍得这么惨，倒果真是第一次。

再看向方尘，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的意思。

颜清风忍不住心中感慨：“果然不愧是武尊传人啊，一境之躯，暴揍二境武人，竟然连头发都未曾乱……”

看着缩在墙角抹眼泪的汪德福，颜清风跳过去便是一巴掌。

“老子发现， 你这混球，当真是胆大包天，谁让你踏足麒麟阁的？”

“竟敢不将真武院的规矩放在眼中，今日正好以你为例，杀鸡儆猴！”

随后，颜清风再度召集真武院所有人，将汪德福拉到台前，当众批判，并就此事作出处理。

“真武院弟子汪德福，带人闯入麒麟阁，寻衅滋事，险些导致首席弟子方尘走火入魔，幸亏本座及时赶到，否则必成大祸。”

“此等行径，丧心病狂，本该逐出真武院，但念及汪德福知错能改，事发之后，主动拿出纹银千两，弥补方尘，并自断三颗门牙，诚心悔过，便准其留在院中，以儆效尤。”

“还有那几个不慎在麒麟阁摔伤的弟子，日后要注意些，闲来无事，莫要爬太高。”

汪德福和他的好几个跟班，本就在麒麟阁被痛扁了一顿，一脸的衰相，听到院正之言，更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将自己活活憋死。

“赔偿纹银千两？还自断三颗门牙，毁过？”

“从麒麟阁掉下来摔得？”

屁！

全都是被方尘打的。

什么一境武人，全都是装得，那厮动起手来，比三境武人还狠！

他们内心不留下阴影就不错了，方尘？他怎么可能走火入魔？

院正这分明是风往一头吹，强行偏袒，不但如此，还强行赔偿！

“我的一千两纹银啊……”

汪德福心里那个憋屈，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等屈辱。

院正颜清风却瞥了一眼汪德福，心中冷笑道：“小畜生，知足吧，这要不是看在你老爹的份上，得罪武尊传人，上面一句话，够灭你汪家上百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