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力作《月光下的漂亮女人》,目前爆火中!主要人物有魏航文惜,由作者“魏航”独家倾力创作,故事简介如下:月光下的我们相视而立,这究竟是太过真实的梦,还是太过虚幻的现实?是否大厦林立、霓虹缤纷的城市边缘,真的有个忘记了尘世纷扰的月光之城?皎洁的月光下,洗尽铅华的我们,能不能就那样简简单单地,牵手相拥……
第5章 意味着什么
清冷的月夜,漆黑的房间,破碎的心绪,孤独的无眠,几杯酒和一支烟……
月光照着我的脸,名叫喵妹儿的白猫在我的怀里蜷成柔软的一团,睡得正香。烟头火星明明灭灭的光亮在我的眼眸中孤独得有些颤抖。指尖烟雾阵阵萦绕的迷蒙中,我不争气地流下了不知是不是泪的某种生涩苦咸的液体,而被盈盈水光折射了的月光,像是在我的眼前织起一张迷离的幕布,那幕布上,上演着我和我前女友的爱情故事,而故事,正演到了终章……
那个丰腴美丽的女人,文惜,郑重其事地邀请我吃了一顿我绝逼吃不起的烛光晚餐。她穿得很正式、头发盘得很高贵、妆化得很精致,我却低下头不敢看她,不自在地摆弄着手里的刀和叉,生怕拿错了这些陌生的餐具而被人耻笑。毕竟,我平素是很少出入西餐厅这种场合的。
文惜抖着长长的眼睫毛对我说:“对不起陆鸣,我想,我们还是早点分开吧,长痛不如短痛,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我沉默半晌才低着头难堪地答道:“哦……”味同嚼蜡一般地囫囵吞下钢叉上的牛肉,嘴角粘上了一滴黑椒汁。
文惜轻声微笑,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轻轻捻起一张餐巾纸说:“陆鸣,这是西餐,你应该吃得再文雅一点,知道吗?”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不知道涂了什么指甲油的指甲晶莹光洁。我却没有接她的纸巾,而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其实已经很卑微但仍嘴硬地说:“我一向是这么粗糙的,饭就吃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拿了一张1280元的结账单递给我,我看到上面的数字,不由得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小数点。
“一百二十八,点零?”
俊俏的服务员小妹扑哧一笑:“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是一千二百八十元啦。”
靠!我靠!我暗骂,我只是点了两份牛排、一份甜点、一份沙拉而已,我一个月工资4000块,一个月的房租才300块,这他妈一顿分手饭竟然要吃掉1280!我承认自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很想装作十分潇洒地拿出钱包,可我知道自己身上根本没有超过500元的现金。
骑虎难下的我愣了不到一秒钟,几乎不怎么用银行卡消费的我,很不习惯地试图取出钱包夹层里的银行卡。文惜却颇为玩味地笑笑,手指间早已夹着一张看起来很是精致高端的信用卡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小妹看着我再次轻蔑一笑。
“陆鸣,”文惜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你看看,我们的追求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了,我们的生活也不在同一水平了,所以今天,我们正式分手,最后一次分手,请你不要再缠住我不放好吗?
我不敢看文惜的眼睛,难过地嗫嚅道:“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文惜侧目看向窗外,看向那一片在凄风苦雨中苦苦摇曳的街灯霓虹:“陆鸣,别再幼稚了,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温暖的家,而你……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你却连小小的一间毛坯房都给不了我……”
我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那家西餐厅,打那天开始,每天下了班,我都像条狗一样半死不活地躺在租住房里的沙发上,抽烟、喝酒……喝酒、抽烟。
直到分手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仍然像条没人理的孤独的狗。
……
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拽回了现实,电话里嘈杂喧闹的背景音中,魏航粗糙的嗓音吼道:“三儿,你在哪?”
大学时,魏航在宿舍排行老大,我排老三,因此他叫我“三儿”,这家伙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疼,我将手机拿远一些答道:“你大爷我在家。”
“三儿,赶紧来‘残缺’酒吧,他妈的贝斯手有急事来不了,你赶紧来救场!”
我嘲讽并且幸灾乐祸地笑道:“靠,贝斯手不在……你还摇什么滚啊?不用摇就可以直接滚了!”
“哈哈哈……”魏航笑得很粗糙,死皮赖脸地说:“你赶紧的,你来了我才能滚给你看不是?”
“三天两头出状况,你还玩个屁的乐队!趁早解散了吧!”借着月光我瞅了瞅客厅的挂钟,骂道,“再说,这都九点半多了,你让我飞过去啊!”
“三儿,再他妈啰嗦我削你啊!”魏航骂道。
我心里盘算一下,魏航的乐队在‘残缺’酒吧的表演一般晚上十点整开始,而我租住的房子距离‘残缺’所在的九眼桥丝管路起码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魏航见我不答,急道:“三儿,你现在出门可能还来得及,再晚就真没戏了!好哥们儿,咱毕业到现在,这都几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在‘残缺’混个驻唱,乐队想活下去,不容易啊!知道吗?希望的种子在你脚下,娇小的身子在生根发芽,你不等它结果开花,难道忍心一脚踩下?”
“还他妈吟诗呢……你以为你崔健啊!行了,别叽叽歪歪了,我这就出门!”
“好嘞兄弟,路上小心!”魏航这混蛋根本就知道我肯定会去救场,丝毫没有惊喜地就撂了电话。
我从沙发上跳起,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图案夸张的T恤套在身上,蹬上鞋子,很有爱地摸了摸白猫喵妹儿的小脑袋,抓了钱包钥匙,大步冲向门口,一把掀开大门……
声控灯亮,门外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便突然现身!毫无防备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吓得浑身一抖。待我双眼重新聚焦,发现人影是个女人,却又因看清了她的样貌而惊得呆立原地。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长发垂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陌生女人,她随性地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衬衫式连衣裙,衣裙下伸出纤直的白肤**,整个人极富气质,仿佛是从中国古典人物画上款款走下的仕女,尤其是她那双深邃的美目,流露着不带有丝毫感**彩的冷冷的目光,更是让我的视线无法挣脱。
我惊呆了!我敢对天发誓,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以至于让我忽然觉得,因为她,美女这个词从一个泛指词汇瞬间变为了特指词汇,特指的便是我面前的她!
女人毫不在意我的目不转睛,抬头看了看我的门牌号码,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她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沙哑,像月光下的小提琴。
半晌,我终于回过神来,蠕动了一下喉结说道:“姑娘,怕是你喧宾夺主了吧,‘你是谁’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吧?”
我的视线忽然转移,发现她右手若削葱根般的纤纤手指之间,竟然拈了一支修长的女士香烟。而她沉默不语,只是淡漠地用红唇亲吻了烟嘴。轻轻吐出的轻烟,诡异了她那种超然世外的美,让我看了有点虐心。我总觉得抽烟的女人都是有故事的,飘然纷飞的烟雾背后,隐藏的是她们那一颗颗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的心。也许是某一段爱情,残忍地屠杀了她们的梦想、带走了她们的纯真、枯萎了她们的泪水,然后仅仅给她们留下一包用来和孤独对话的烟。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女人抽烟,因为她们也许一时不被人看到的、但总会存在着的忧伤,会用最温柔但最无情的力量,彻底撕碎我感性的神经。
终于,她微微皱了皱眉打破了相对的沉默:“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我竟然一时无法组织语言回答她,漂亮的女人总会让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此时的我似乎就有点心动。
可是啊,眼前的女人虽然美得有点傲娇、有点诱人、更有点不可思议,但这场电影般的邂逅对我来说却没有丝毫意义。因为被女人伤得遍体鳞伤的我,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任凭宰割、奄奄一息,连舔自己伤口的力气都不复存在!我不愿也不敢再和任何女人有任何意义上的接触,即使漂亮如她。
要知道这年头请美女吃两块牛排都得1280啊,而且我还掏不起这1280!就算我掏得起这1280,吃到的也只是一顿冷冰冰的分手餐!
我倚靠在门框上说道:“这里只住着我一个人,你我素不相识,所以怕是你找错了门。我还有事,你请便吧。”
说完,我探出半个身子,准备锁门。
“等等!”女人有些着急地按在门上,“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对不起,我对你不感兴趣……”
声控灯恰巧熄灭,清冷但皎洁的月光柔和地透过楼道老式木制窗棂的小小玻璃窗,带着一种文艺电影特有的冷色调,温柔了我和她的侧脸。她左边的长发和脸庞竟然在这光影中微微氤氲折射出了一片迷人的七彩,而她右手指尖的香烟兀自腾起轻烟,淡淡地在她的脸庞前轻拢起迷雾般的面纱。
我和她就这样,在月光下间隔不到一米的距离相视而立,这……究竟是太过真实的梦,还是太过虚幻的现实?
“喵~”
白猫喵妹儿喊亮了声控灯,它从门缝里窜了出来,好奇地仰头看看女人,又看看我:“瞄~”
女人看到了喵妹儿,有些激动地迅速蹲下,伸出手触摸喵妹儿的脑袋,呼喊道:“豆豆!”
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些欣喜,和喵妹儿一起看傻子似的看着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我笑道:“它的名字叫喵妹儿,怎么会叫豆豆呢?跟你说了,你找错门了妹子。”
她猛地仰头看着我,长睫毛微微颤抖,竟然有些水波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央求道:“让我进去看看好吗?一分钟,一分钟我就离开……”
似乎男人总是没有办法轻易拒绝美女的要求,何况美艳如她。我的嘴唇微微开合,却最终没能说出个不字,下意识地为她敞开了大门。女人又摸了摸喵妹儿的小脑袋,接着站起身子,自顾自地从我身侧走进小屋,擦肩而过时,我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她却在进屋后被我制造的烟酒混合着脏衣服的气息呛得连连咳嗽。
我租住的这套老旧的小屋位于成都东三环外的一间名叫“海青工具厂”的倒闭工厂的家属院,面积不大,进门即是客厅,除了房东特意交待不允许我打开的一扇永远锁住的卧室门,我拥有这套房子的全部使用权。
女人似乎很是在意屋里的气味,轻轻捂着口鼻走到刷了红漆、却因时日太久而斑驳了的木质窗棂前。井字形的木框将整扇窗分割成九个面积相等的小小窗口,她有些熟练地提起窗棂一角的插销,打开了其中的一扇小窗,将三月微有些凉意的风灌进小屋,把迷蒙的烟雾渐渐驱散。
女人眉头紧锁,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养猫,怎么还在屋里抽烟呢?你知不知道小猫也很怕二手烟的?”
我却无动于衷地答道:“我家喵妹儿是一只喜欢二手烟的猫。”
她皱眉摇头,在客厅中环视一周,接着,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走近那扇我从没有打开过的卧室门静静伫立,轻轻抬起胳膊,用指尖摩挲着那扇我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仿佛门后是另一个世界似的……她的举动再次勾起了我对那个卧室的好奇,无数次我站在那间卧室门口,拼了命地想进去看个究竟,只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房东的要求,自然不能违背诺言,于是一次次地把好奇压在了心底。
但这个女人……合理吗?一个陌生却美得可怕的女人晚上九点半独自造访一个单身男人与一只单身小猫的小屋,却又不像一个正常的客人……我有点站不住了,提醒道:“喂!一分钟到了!”
我抬头瞅了眼挂钟,时间已是九点四十,忽然想起魏航还等着我救场呢,霎时冒了一头冷汗。于是三两步冲刺到女人身边,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扯到了大门外,接着“咣”地一声锁上大门。
我有些大声地说道:“看够了吧?看够了走人……”我话说了一半陡然噤声,因为我惊异地发现身边的她竟然已是泪流满面,那冷冷的美目淌着泪水,像是两块正在融化的千年寒冰。
“你哭什么!”我喊道。
女人不答,泪水却如珠脱线般淌落,在她凝脂白玉般的面庞上划过,然后从她的下巴滴落到她的衣襟。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但我肯定你我不曾相识。当然,不排除你在某个我没注意到你的场合对我一见钟情,不过我现在很怕女人。所以没事你就走吧,这又不是你家!”
女人有些用力地抽了口烟,一缕烟从红唇间流出,然后她直视着我,说:“你说什么?”
“我说,这不是你家!”
“你再说一次我听听……”
“这不是你家!这不是你家!!!”
女人沉默,指尖却泛起了颤抖,她吸完了最后的一口烟,手指一松,黯淡了的烟尖红光带着纷乱破碎的烟灰掉落在地。她的目光在烟雾后冷漠而阴沉,如同一场悲剧结局的话剧结尾,人散、灯灭、幕落。
女人绕过我的阻挡,最后看了看我身后的大门,以及门上的门牌号,然后决然地移步下楼离开,没有再回头,离开得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不久,声控灯灭,月光再次从各个角落包裹了我,我呆立原地,像是梦醒,又像再次进入了幻觉。
当我骑上停放在楼下的我的摩托车,家属院外,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着,但渐行渐运。然而我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个月光下的漂亮女人究竟是谁了……我戴上头盔,魏航,你三爷来了!
……
好久不弹琴了,好在我对待贝斯的态度也不甚端正,反正我也不是主角,反正都喝大了谁也听不出来,弹错就弹错了,我很宽容地原谅了自己。
这个舞台上,魏航才是主角,七八个射灯对准了这个一副浪荡不羁模样的高大男人,只见他大幅度动作扫弦、狂甩着一头我真心觉得像拖布一样的大脏辫,嘶吼着那些应该被嘶吼、发泄着那些应该被发泄的歌曲。
而我陪衬般地站在舞台侧面灯光较暗处,没有人注意我的表情,我却得以看清每个人。
酒吧里的人,像是一块块被丢进水池的海绵,空虚的身体里吸满了酒精,被取代而出的气泡浮出水面,在空气中汇聚成为一种名为寂寞的氛围。酒精、女人香、汗水、呕吐物混合成令人作呕又上瘾的气味,低音炮中伸出一只只无形的大拳头,有力地锤击蹂躏着卡座与舞池中男男女女的胸腔。
这就是酒吧,这就是有摇滚乐队表演的酒吧。
一曲结束,魏航吻着麦克风喊道:“各位!敬摇滚!!干杯!!!”
整间酒吧,所有人高举酒杯,然后仰头咕嘟一口烈酒灌下肚。紧接着魏航这傻逼像对待仇人似的又开始蹂躏他的吉他,开始了下一曲。
唱一曲,喝一杯,这是这间“残缺”酒吧的规矩和噱头。悲催的是,他的鼓手、他的主音吉他手也是如此干杯,所以今晚,我这个贝斯手也他妈喝了个够。
酒的迷醉使我眼前的一切都朝着一个方向飞速旋转,在难以自拔的头晕目眩中,我努力凝视着形形**的每个人,棱角分明的男人轮廓和妖娆妩媚的女人曲线勾勒出或是强健、或是性感、或是疯癫、或是忧郁、或是神经质、或是耍个性的一具具沉浸在酒精麻醉中的躯壳。
这一具具躯壳一刻不停地呼吸着空气中像鸡尾酒一样交汇融合的、曾经属于彼此的寂寞——酒吧不是诞生快乐的诊疗室,而是分享寂寞的失乐园。
……
两个多小时后,乐队表演终于结束,我喝得摇摇欲坠,贝斯跌在地上好像摔坏了,连我自己都险些从舞台上跌落。魏航扶我到无人留意的昏暗一角休息,给我的桌上摆了一包烟和一杯泡满了冰块的扎啤,然后不再理我,跑一边把妹子去了。
射线灯的光线透过酒杯,发散出光怪陆离、迷蒙变幻的七彩,我盯着万花筒般的酒杯,毫无防备地想起了文惜。
我他妈跟自己说好了不想她,可是我还是想她,我真的好想她……我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借着酒劲忍不住哭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段看上去简简单单的爱情会让我活得那么累?为什么我活得这么瑟缩这么疲惫,换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痛心疾首的心疼?
一个傻比吊吊的男人点了一支歌,晃晃悠悠地爬上舞台拿起麦克,在动感而充满戏谑味道的前奏中扭动着他丑陋的身躯。前奏过后他唱道:“拉萨的酒吧里啊~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我的心上人~她对我说~不爱我~因为我是个没有钱的人……”
我的十指痛苦地从头发中穿过,发力扯下了一把烦恼丝。我看着指缝中的断发,嘴里碎碎念着:“她对我说……不爱我……因为我是个没有钱的人……”
《拉萨酒吧》虽然欢谑,但态度并不消极。可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这首歌就是一支让猛兽进入暴怒状态的毒箭,催眉瞪眼地挑衅着我。再加上舞台上那傻比狰狞的脸、丑陋的笑容、焦黄的牙齿,更是让我无比愤懑,我似乎听到了脑子里的某一根弦崩断的脆响。
我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摇摇晃晃但态度坚决地穿过人群,爬上舞台,用最大的音量吼了一句:“你他妈闭嘴!”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满满一杯冰块和啤酒,“哗啦”一下全部倒在了他的头上。酒卷着冰块湿漉漉地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吃惊和愤怒在他的眼神中急速膨胀。
全场寂静了半秒钟后,突然爆发的翻了倍的疯狂让人群变成了撒进烧红铁锅的水滴,他们兴奋着、跳跃着、尖叫着,掀起一股又一股似要掀掉整个房顶的潮涌般的声浪。
冰啤酒浇头,没有比这个更富有视觉冲击力的了。
我和他撕打在一起,混乱中我抢过他手中的麦克风,卯足了劲儿在他脑袋上狠敲了几下,我真的很用力,因为我看到了麦克风的折断,以及他头上红色血液的流下。
不过我也因躲闪不及,被他一拳砸在了嘴角。
虎背熊腰的魏航野蛮地分开众人跳上舞台,用他粗壮有力的双臂将撕扭着的我们扯开,先是将我拉扯到他的身后,然后一掌挥出,将那张牙舞爪、怪叫着试图再冲上前来的傻逼推倒在地。
魏航猛地转身,满头的大脏辫因此横飞甩起,几乎甩在了我的脸上。
“三儿,你先出去!”他对我吼道。
……
我半醉半醒地站在酒吧门口,胸口还因剧烈分泌的荷尔蒙而猛烈地上下起伏着。身后的霓虹交替闪烁,映照出一个属于我的寞落的灰影。
残缺的麦克风被丢在地上,残缺的嘴角不停地往嘴里渗血,残缺的心没有人来抚慰,这他妈就是现在的我,酒吧招牌上,“残缺”两个闪着光亮的霓虹大字明晃晃地刺着我的眼睛。
我忿忿不平地将一口夹杂着血沫的口水吐在地上,骂道:“操!这酒吧的吊名字真他妈贴切!”
魏航笑着走出酒吧,用醋钵般的拳头轻捶一下我的胸口,又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三儿,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摇摇头,歉意地说道,“可我……在你的场子把你的客人给打了,你老板他……”
魏航并排点燃两支烟,将其中一支塞进我的嘴里,轻吐了口烟,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小事儿,都搞定了!没什么的,酒吧本来就是发泄的地方……只是……”
魏航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地盯着我。
“只是什么啊?屁放一半憋回去不是你性格啊!”我吐着烟说道。
“你小子……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还忘不掉文惜?”
“……”我无言以对。
魏航搂着我的肩膀,狠抽口烟,将布满胡茬的下巴凑到我的耳边说:“兄弟,早点好起来吧,别整天失魂落魄的像丢了魂一样,不就是个娘们儿吗?这样,你不开心就来我这,烟你随便抽,酒你随便喝,喜欢哪个妹子随便你挑!”魏航又狠抽口烟,把我的脸扳在他的嘴边说:“只是别相信他妈的什么爱情!你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爱情,比得上钱吗?比得上豪车吗?比得上这酒吧里的这几杯酒吗?”
“……比不上。”
“那就对了!”
我摸摸被魏航胡茬扎疼的脸,心想,我如果活得像你魏航那样洒脱自在,自然不会将那虚幻的爱情放在心上,可我就是我,终究不是你。我借着酒劲悲情地仰头唱道:“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魏航笑着接着唱:“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我俩撒酒疯似的相视大笑,好像在这一瞬间,我忘记了那些早该忘却的情殇,却在笑声消失的一瞬,伤在不经意间变得更痛。
我对魏航的推心置腹心怀感激地回道:“放心,只不过是个无情的女人,我会忘掉她的。”
魏航点了点头:“那就好,三儿,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一口把烟抽完,丢掉烟头说:“那个……我打了那傻逼,你真的都搞定了?”
“放心!”魏航不耐地说着,掏出了几张钱币塞向我说:“今晚你的一份。”
我死活不接,说:“给店里买个麦克吧,贝斯可能也要修……”
魏航骂道:“你大爷的!”硬是把钱塞进了我的口袋。
我无奈将钱收进钱包,又将钱包和钥匙丢进摩托车储物箱,跨上摩托车,将车子发动,左腿却因酒精的麻醉而支撑不稳,险些连人带车翻倒在地。魏航一把扶住了即倒的车子,关切地问我:“三儿,还能骑吗?要不打车走吧?”
我做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摆了摆手示意告别,拧动油门。车子轰鸣着向前加速,魏航的吼声从背后传来:“三儿,你他妈慢点骑啊……”
这男人,连声音中都充斥着一种“胡茬感”,扎得老子耳膜生疼。
……
驶出丝管路,离开了这条越想快乐越不快乐、越不想寂寞越寂寞的街,我的心反而孤悬半空,空落落的无处安放。我不想回家,我也失去了方向……文惜的笑貌似乎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徘徊,我不愿去想、不敢去想,可又不能不想。
我似乎一直在沿着锦江一路飞速向南,像离弦的箭一样在街道上飞驰。不停地加油、不停地提速,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那如影随形的、干渴的、撕裂的、扭曲的心痛。
乌云遮蔽了月光,潮湿的雨滴泪水般滴滴从天空坠落,风呼呼地迎面袭来,醉意渐渐上涌变浓,我终于知道,今晚我喝得太多了……我的嘴唇在麻木地颤抖,紧握着车把的右手丝毫感觉不出油门的力道,我只隐隐觉得车子在我的愤怒的感染下速度越来越快,使旁边交错的车辆的灯光划成了一条条色彩斑斓的亮线。
在无数交叠的光影中,我仿佛看到那一幕幕曾属于我和文惜的,发生在这座城市每个角角落落的、如今已经成为永久回忆的片段。在那些场景中,我和她是街道霓虹下牵手漫步的情侣、是咖啡店里相顾而笑的男女、是小吃店里你侬我侬的大小孩……是摩托车车身上紧紧依靠的伴侣……
而那些在光影中交叠的场景如今变成了一盘留下太多空白的录像带、变成了一场只有开头而没有结局的表演。
雨渐渐浓密起来,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伸手抹去不知是不是眼泪的液体,视线却暂时被手臂阻挡,被悲伤情绪控制的我只来得及瞥见路口的红灯而来不及停车。
摩托车带着我飞一样地冲出路口,迎面而来的是迅速扩大、变亮的两盏汽车前照灯,以及万分惊恐的汽车喇叭声!危急之下我只下意识地微微偏转了方向……
剐蹭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对方珊瑚红色的车身上映射的我那张惊恐而忧伤的脸……
摩托车车身倾斜,像一匹失心疯了的马一样不再接受我的控制,在道路左侧绿化带中的斜坡上冲起,带着我一起斜斜地飞向了锦江。我犹豫了一瞬间,但也好像是纠结了一万年……我终于松开了摩托车车把,犹如不久前,我万分不舍地放开了那个名叫文惜的女人的手……
我的身子在地面上一擦,整个世界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在视野中旋转起来,直至我的后背撞上江边护栏,身体才停止翻滚,跌落趴倒在地。这一下的撞击很是猛烈,七荤八素地让我几乎陷入了昏厥。我的呼吸异常困难,半晌才猛地喘出一口气,一股酸涩而潮湿的青草气味涌入鼻腔,这气息努力唤醒着我麻木的神经系统,我渐渐感到了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
遭遇了车祸,我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甚至竟然渐渐地泛起了一种遗憾的情绪,我是在遗憾自己的安然无恙吗……也许在我全速飙车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就在期待着这样的一种解脱方式,可是,我却没能解脱……
一串清脆的鞋子拍打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停在了我的身边。我因为趴倒在地而看不到来人,但可以从那人急促而绵软的呼吸声中听出她是个女人。
“呃……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又带着一丝沙哑,似乎有点耳熟,但痛楚中我无心思考太多,仅觉得她的声音与四周雨幕和草木撞击的声音融为一体,甚是悦耳。
我强忍着醉酒和撞击叠加造成的呕吐欲,答道:“没事……没事儿我也不吃溜溜梅……”
女人因为我的回答而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说道:“没事就好,你……你这人,都这样了还耍贫嘴!”
如果是从前的我,势必要调笑着回答:那也要看是谁了,要是美女的话就值得我幽她一默……可时过境迁,这种和女人调笑的本能虽还在,但调笑的话也只是在脑海中稍纵即逝,最终止在嘴边,我已经失去了从异性那里获取快乐的心情。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一个高挑而苗条、很是完美的女人轮廓出现在我身边两米远处,由于我和她所在的草坪在道路外侧,光线昏暗,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和面容。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女人问我。
我没有思考她的问题,而是低着头四下里找寻我的摩托车,我希望它和我一样幸运地落在了护栏的内侧,然而我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我身旁江边护栏的上方表面有一处十分明显的、新造成的剐蹭痕迹。
我趴在护栏上向下望去,水声轰隆,锦江平素里一向是平静而从容的,可今年春雨极多,今晚的锦江水位高涨、波浪翻涌,水花卷着水雾快速向下游冲去……我侥幸地幻想我的摩托车能在江边较浅处露出半个车身,而现实却再次狠狠打击了我:它明显是被水流卷走了。
我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不,我的心情原本就在谷底,现在,它跌入了谷底的一口漆黑不见底的深井……
我翻身坐上护栏,在即将跳入江水的一瞬,女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惊呼道:“危险!你要干什么!”
我指着江水中模糊的一团黑影说道:“你看,那是不是我的摩托车?”
“哪里有摩托车啊?你先下来,你闻闻你浑身的酒味……喝这么多,那肯定是你的幻觉!”
“不对,那就是我的摩托车!你松手!”我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女人的手臂,挣扎中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蓦地,我的身躯被女人纤细的胳膊环抱,后背被她绵软温柔的身子紧贴。她急道:“你先下来,我来帮你找!”
女人的身子散发出有点清新的淡淡香味,让我立时变得有些迷离……
曾经,我曾经的女人文惜,也是这样香味弥漫地从我的背后抱着我,将她高耸的胸脯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们穿着皮夹克、戴着黑超墨镜、共同骑着此时已葬身江底的摩托车潇洒地兜着风……
文惜**地问我:“陆鸣,你说,骑你的摩托车爽呢,还是骑你的惜妹儿爽?”
我会心一笑,却假装听不清她的声音而故意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文惜就会高声笑道:“鸣哥!骑我爽还是骑它爽?”
我会哈哈大笑,说:“被你抱着骑它,最爽!”
……
此时的我却丝毫没有心情去细细感受在背后拥抱着我的女人的身体和香味,大约这就是“物是人非”这个残忍的词汇的最形象表达……
我冷静下来,跳回护栏内。女人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手机,摆弄了几下,一束光线照亮了江水中小小的一片,光亮扫来扫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摩托车的影子。
我摩挲着护栏上的剐蹭痕迹,这痕迹多像我和文惜的爱情,曾经的光洁坚固,如今的残缺破碎,护栏的碎片随着汩汩江水南去,永远不可能和这断口再次合为一体……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和文惜注定有缘无分,是命运将我和她的生命紧紧相连,却又将我们的爱情残酷地生生撕碎。我注定留不住文惜,亦如此时,上一秒我还触摸着的摩托车,下一秒却永远地消失不见。
女人关闭了手机电筒,一边将手机放回包包,一边用毫无感**彩的语气说道:“你的摩托车被水冲走了。”
我的摩托车是文惜送给我的,也是我所保留的唯一一件与她有关的物事。文惜离开我后,我神经质地将这辆摩托幻化为我的伴侣,我对文惜的依恋,不可阻挡地转移到了它的车身上,因此虽然它是一团钢铁,却并不是冰冷的死物。
可它就这么决然地成为了死物!
意外的是,我竟没有觉得难过……不难过,还是因为难过过头了?
我从口袋中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找了一支勉强能抽的,细雨潮湿,点了许久才点燃,我深深吸了一口,不假思索地对女人说:“你赔我的摩托车!”
女人反应了几秒钟,竟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七分不可思议和三分冷嘲热讽:“笑话!你酒驾、逆行、闯红灯,你要承担绝大部分责任……对了,成都三环内禁摩,你有驾驶许可吗?你有什么理由要我赔你?”
女人说的都对,但我仍嘴硬地说:“你开车的是铁包肉,我骑车的是肉包铁,你毫发未伤,我车毁人亡也就差人亡了,让你赔摩托车是便宜你了,不然我现在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装碰瓷的,讹你个百八十万的……”
说话间我已半躺在地,叼着烟说:“赔不赔吧?不赔我这可就开喊了啊!”
女人指着路口处的珊瑚红色越野车说:“不要脸,你刮伤了我的车,我还没说让你赔呢,你倒恶人先开口!”
我顺着她胳膊所指看去,女人珊瑚红色的越野车是一辆大切诺基,此时它正孤零零地停在路口,右前方车身上,有一大块明显的伤痕。
我抽了口烟,怪声说道:“呦呵,大切诺基,车不错啊!刚好值个百八十万,我看这么办吧,你把车赔给我就行。”
我跳起身来,伸出手说道:“快快,钥匙拿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的在外也不安全,去哪儿我送你……”
我说这话一半是为了戏弄她,一半也是夸张地采取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策略,让她觉得赔偿我的摩托车是个能够接受的方案……
女人沉默,似乎犹豫了片刻,这才将肩上的小包取下,伸手在里翻找。我当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以为她会把车钥匙拿出来给我,我猜想的是,女人的包包里究竟装了多少现金……
可女人接下来的行动让我措手不及,她掏出了手机,并且迅速地按了几下……
“喂,110,我要报警!”
“靠!”我惊道:“你至于吗!报警?”
女人不理睬我,冰冷而毅然地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我发生了车祸……地点在科华南路……”
我不知从哪儿窜出一股子邪火,三两步冲到女人面前,暴力地拽过她的右手,刷地一把夺走了她的手机,女人尖叫了一声,本能地从我手中回夺。
我猛地转过身子,不顾她在我后背上撕扯,挂断了电话,而后回身冲她吼道:“你干嘛报警!”
“还给我!”女人大喊了一声,声音中的一丝嘶哑增加为五分,声音划破雨夜,显得十分凌厉。
“我的摩托车都没了!你还要报警?你他妈还要报警?”我充满爆发力的吼声迅猛地盖过了女人的呼喊,女人的身体一震,紧紧扯着我背后上衣的手忽地松开了。
虽然看不到昏暗中女人的表情,但能从她的轮廓看出她正微微偏着脑袋,单举起右手按在额头,显得十分恼火。她用力地理了理头发,而后用手指着我的脑袋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你这个流氓,无赖……”
“我流氓,我无赖?我的摩托车可不是普通的摩托车!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变调。
“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报警吗?赶尽杀绝是吗?让不让人活了……妈的让不让人活了!”我越说越气,大吼道,“报警,我他妈让你报警!”
女人的手机划了个十分夸张的抛物线,沿着一条我抡圆了的胳膊甩出的弧线延伸而出的轨迹迅速远去、变小、消失——我真的扔得很远。
右手在和女人的手机分离的最后一瞬,我的大脑突然急刹车般地给它发出一条“不要扔!”的指令,然而大脑毕竟高高在上,我的右手有机会体验了一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感觉。
女人惊呼一声,急冲到江边护栏,像我寻找摩托车一样,探头向江心,徒劳地而仪式化地寻找她的手机。
等待她的结局一定只是失望。
“你疯了吗!”女人转身向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惊讶、震怒的语气中略带着哭腔。
扔手机的举动也许是我不由自主的情绪发泄,可明显是有点发泄得过头了,我的嘴唇微微翕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无赖,无赖!”女人尖声呼喊着来到我身前,擂鼓般地用她的两只拳头捶打着我的胸膛。
她一连打了十几下,捶打的力气越来越弱,声音中渐渐涌出的悲伤却越来越浓。
她再次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护栏边,手撑护栏大声地哭了出来……我听得出她哭得十分伤心,就像个小小女童,被坏小子抢去了心爱的发卡,弄坏丢进了臭水沟……她的哭声,就像那小小女童失去发卡约束的头发一样,脆弱而凌乱。
伴着女人的哭泣,周围雨声渐响,像是用音量旋钮扭大了音量一般,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从天空垂落,密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幕布,远处霓虹闪烁的光亮被雨水折射得一片迷蒙。雨滴砸在草坪上,碎裂成一片珠光银闪。几步远处的女人原本昏暗的轮廓变得模糊,可是她的哭声却显得更加清晰……
一阵电闪雷鸣后,女人像个受惊的小兽般猛地抖动下身子,陡然停止了哭泣。片刻后,她转身走向她的汽车,与我擦肩时,她用不可能更冰冷的语气说道:“我的手机也不是普通的手机,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一分钟后,女人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像是代替它的主人怒骂着我,在不远处的科华南路上一边撕扯我的听觉神经,一边发泄般地急速离去……我背对着锦江、面朝女人离开的方向,呆立得像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