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兹——”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白色轿车突然停在陆晨风面前。

“你他妈找死啊，走路不长眼睛吗？”一名中年男子摇下车窗便破口大骂，脸色通红，额头上一层细汗。

陆晨风愣了愣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男子虽有一肚子气，却也不好再发作。

他看了眼陆晨风手里提的纸袋子，再一看陆晨风的神色，怒气少了几分。

“车撞坏了不要紧，出了人命就不好了，以后走路小心点。”嘟囔了一句，男子开车走了。

陆晨风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要是能被撞死那还好了，至少能留点钱给我妈。

然后又摇摇头，为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

被一通臭骂，陆晨风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他妈妈的电话。

“喂，风儿啊，你还好啊，妈可想死你啦。”每次陆晨风的妈妈接通电话的第一句都这样说，陆晨风知道，他的妈妈确实很想他。

“诶，还不错，你呢，身体还好吗？”

“哎，我还不就这个样子，反正也死不了。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今年过年不回家吗？你说你都两年没回来了，我要是身体好啊，早就去你那了。我也知道你身体不好，要是能回来尽量就回来吧。”

陆晨风听完鼻子发酸，眼里瞬间布满泪水，他清了清喉咙，尽量不让妈妈察觉出异常，说道：“恩，好，今年我就回去陪你过年。”

“哎呀，真是好孩子，妈真的想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能回来过年那真的太好了。还有别的事情吗？电话费贵，没事就挂了吧。”

“没别的事情，就是打个电话问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我这个病就遭点罪，其他没什么，放心吧，好好照顾自己，别省钱，多买点好吃的。”

挂掉电话后陆晨风终于没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他15岁，爸爸去世，到24岁大学毕业，这10年一直都是他的妈妈支撑着这个家，从而也累坏了身体。

本以为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能赚钱了，家里条件就会好起来，可谁知道自己也病了，从此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自从他爸爸生病以来到现在，他的妈妈真的是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陆晨风心想，不能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妈妈，至少不能现在说。

还是打电话给小舅吧，陆晨风擦了擦眼泪，又拨通了舅舅的电话。

“晨儿，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没什么事情，我……我就打个电话说一声，周末回来一趟。”陆晨风还是忍住没说，他住的地方离舅舅家并不远，坐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恩，本来我就想打电话叫你回来，昨天我去买了一些海鲜，都是你爱吃的，星期五下了班早点回来。”

“恩，好的。”陆晨风的眼又一次湿了。

陆晨风的小舅，自从陆晨风的爸爸去世，他就把陆晨风当成儿子来养，他不仅是陆晨风的亲人，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四年前陆晨风手术，费用要十五万，陆晨风的母亲在老家东借西凑借了五万块钱，而他的舅舅则是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十万块。

陆晨风自知亏欠舅舅太多，而这次手术更是要至少30万的手术费，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笔巨款，而且手术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

陆晨风的心很乱，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不听地在呼喊着。

“就这样死了算了，何必要再拖累家人。”

“我不想死，我想继续活下去。”

就在这两种声音的交缠中，陆晨风漫无目的地向远处走去。

天空慢慢下起了细雨，杭州的天气就是这样，即便在冬季也是小雨不断，极少下雪。雨水让人身上黏糊糊的，风一吹，冷到骨子里。

陆晨风仰起头看着天喃喃道：“你是在为我伤心吗？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又何必盯着我不放呢？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而已，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几十年，为什么连这个愿望都无法满足？难道你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折磨我，看着我受罪吗？”

雨还在下着，陆晨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等他被一阵凉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西湖边。

他记得第一次来杭州是在中考结束后，那时候舅舅在西湖边上的一个中队当连长。

对于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杭州这样的大城市无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课本上都说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所以中考完他就一个人坐着车来到杭州。

来杭州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游览过西湖，可能是看海看习惯了吧，总觉得这么大的湖也没啥特别的。

然而今天，借着朦胧细雨再看西湖，却别有一番风味，像是一个江南女子打着伞在雨中行走，安静而温婉。

她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嫁人了吧，也许孩子都好几岁了。不知不觉，陆晨风想到了前女友。

他的前女友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性格温顺、知书达理，即便分手了，陆晨风依然还爱着她。

对于她的离开，陆晨风并没有怨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都陪伴在陆晨风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前女友，想起以往的甜蜜，陆晨风又笑了起来，如果没有这场病，这一切该是多么地美好。

而正当陆晨风沉醉在回忆中时，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救命，救命啊！谁能救救我的孩子？！”

陆晨风转头一看，在离他四五十米远的一座拱桥上，一名女子一边哭喊一边趴在桥沿向下看。顺着女子的目光，陆晨风看到湖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水里不停地挣扎着。

由于不是旅游旺季，天又下着雨，周围人并不是很多，也没有救生员，但女子的呼救声还是吸引了十几名围观的群众。

有的人在电话求救，有的拉着女子，有的帮忙喊人，但就是没有一个下水救人的。

陆晨风走到拱桥边上，看着水里挣扎的身影越来越小，犹豫不决。

现在是冬天，温度只有四五度，水里的温度可能更低，如果他有以前的身体素质，对于在海边长大水性良好的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他一丁点把握都没有。

再等等吧，万一待会有人下去救呢，陆晨风心里想着。

“啊，你们别拦着我！我的孩子啊~”女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就要往湖里跳。陆晨风心里一阵悸动，眼前浮现出自己妈妈的身影。

周围的人死死地拉住她，谁都看得出来她不会游泳，不然早就下去救人也不会在这求救了。现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渐渐沉了下去，明显是她也不想活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陆晨风快速脱掉大衣，甩掉鞋子，连裤子都没脱，直接跳了进去，在进水的一刹那，他听到了人们的呼喊声：“快看，有人下去救人了！”

冰冷的湖水差点把陆晨风冻晕，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只想赶紧救人。好在湖水比较干净，能见度很高，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慢慢沉向湖底的小孩。

看样子小孩已经失去知觉，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孩子是挣扎的，势必会增加救人的难度，因为落水的人心里是极度恐慌的，他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一切可能抓到的东西。

很多救人者被落水者抱住一起淹死的并不在少数。

时间紧迫，小孩在水里多待一秒，上岸后救治的难度就增大一分。陆晨风游到小孩身边用胳膊托住他的腰，猛得往上游，到了水面他又将小孩的头托出水面，面部朝上。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时间也很短，但就这短短的十几秒钟，陆晨风的体力已经耗尽了，冰冷的湖水已经让他的身体麻木，完全感觉不到温度，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只是机械性地在做着游水的动作。

陆晨风眯着眼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脑袋嗡嗡地响，不过还是能看到桥上的身影，听到岸边的嘈杂声。

坚持下去，陆晨风，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你就能救这个孩子了，陆晨风心里默默地祈祷。

可他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离岸边还有两三米米的时候，陆晨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把孩子蹬向岸边，而由于反作用力的原因，他则离岸边越来越远。

模模糊糊，陆晨风看到小孩被岸边的人拉住了，模模糊糊他好像又看到那个小孩睁开了眼睛，还朝着他笑了笑。

这是幻觉么？

原来死亡也并不是这么可怕，如果我能这样没有痛苦地死去，也不错呢。

妈妈，对不起，这辈子不能孝敬您；舅舅，谢谢您，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活着好累啊，真的好累，好想睡一会儿，再见了。

随着陆晨风的身体慢慢沉入水底，他的意识也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