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墓下了车，眼前是一条熟悉的街道——渡口街子。

顾名思义，这条街尽头处的大河边有个老渡口，几十年前还通航呢，古时这里更是西部山区最繁华的口岸，街道繁华异常，只是后来因为战火和河流改道等原因，也就没落了。

说来这条街已经有近两百年历史了，原本是连山古镇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因为县城规划，大部分古镇都被移平，如今只剩这一条孤零零的街道，两侧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

正是因为这样，即使现在时间不过五点多，街道也是昏昏沉沉，加之街道布局局促，中间的通道只能容一辆小车通过，这条街道便显得分外压抑。

而且街口还站着几个gai溜子，一个个的紧身裤，人字拖，头发染成五彩斑斓的黑，或蹲或靠，嘴里叼着劣质香烟，打量着路过的行人，眼里满是厌世一般的不屑。

他们没文化，但却成了土味文化的一部分，怪讽刺的。

王墓刚往里走，几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不过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不过等王墓走进去几步后，其中一个小混混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碾了几下就追上来问道：“小兄弟，你体格怎么样？状不状？”

“再状我也不卖！”王墓当即怒了。

小混混：“……”

“我是想问小兄弟你阳气旺不旺？你能说说你八字吗？”

听到“阳气”、“八字”这样的字眼，王墓当即把眼前这人和网上那个求助帖联系到一起，看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刚巧遇上，便说道：“阳气旺着呢。”

“那好，兄弟。”小混混接着解释道：“咱这儿有一个老板，想找个阳气旺的人办点事儿，报酬是大大滴有！”

“你的，带路。”王墓笑道。

小混混有些迟疑，这么干脆就答应了？后面几个兄弟都还没用上呢！

但他也没多想，和身后几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王墓往里走。

进了老街里面，依旧是熟悉的景象。

道路两侧是两三层的灰瓦木楼，不少门面房都用水泥红砖给加固了，成了前面砖瓦房，后面木屋的奇特构造。

临街的店铺很多都关门了，开着的都是卖小商品的店铺，柜台都还是木头的，现在这个时代，也就只会有老头老太太来光顾，看店的老板也是本地的居民，大部分是老人或者带娃的人妻。

只是店铺都有一种灰扑扑的感觉，商品上蒙了厚厚的尘埃，像是加了阴间滤镜一般。

很快，王墓看到远处住家户门口摆满凭吊用的花圈，正在举办葬礼，那里就是目的地。

小混混生怕王墓被吓跑，就贴得近了些。

王墓淡然一笑，快步抢在了前头。

到了屋子门口，王墓就看到门口摆着两匹蔚为渗人的纸马和牵马的两个纸扎人。

纸马接引魂魄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纸扎人脸上被画了眼睛，这就容易招惹来鬼物。

王墓和其中一个纸扎人对视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恍惚间，他看到纸人的眼睛居然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还是让他心里发毛。

小混混在后面推了推。

“进去吧，老板在里面呢！”

王墓有些不耐烦，嫌弃地拍了拍被小混混碰到的地方，快步走了进去。

王墓走在花圈簇拥，纸人夹道欢迎的走廊上，抬脚跨过门槛。

顿时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和纸钱香烛燃烧的味道还不一样，像是水泥，又像是草木灰的味道。

到了堂屋，眼前是普通的灵堂布置，中间摆棺材，墙上挂遗像，然后两侧挂上黑白的布条，棺材旁有跪地啜泣的气氛组和敲锣打鼓的DJ组。

说气氛组的确是没错。

一般小地方的葬礼，逝者的亲人都会请专业哭丧的老头老太太过来，每天晚上敲锣打鼓，嚎个几个小时，现在他们还处于酝酿情绪的阶段。

而屋子的角落处，才是逝者的亲人。

三三两两，披麻戴孝，眼圈发黑，显然是熬了不少夜。

其中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眼镜男人，看到王墓进来，便开口说道，但嗓音有些沙哑。

“虎子，没用什么强制手段吧，我叫你帮忙请人，不是让你暴力胁迫！”

然后看着王墓道：“这位小兄弟，见谅啊，情况复杂，就托了他们帮忙。”

王墓笑了笑，面前这人不过是在唱红脸罢了，此等小伎俩，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无妨，还请问你找阳气旺盛之人作甚？”

“借身。”

随后男人简单介绍了情况，交流间，王墓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男人叫张梁，墙上挂着的那人是他爹张老爷子。

他说是他爹死后，阴魂不散，在灵堂作怪，导致家里胆子小的亲戚都不敢来上香了，前些天就请了道士。

道士说张老爷子是心愿未了，不肯离去，才准备招魂借身，借活人的身体完成心愿，好愉悦送走。

听完介绍，王墓眉头一皱，“让鬼物上身，可是很伤身体的啊！”

然后他话锋一转，“你能给多少钱？”

“十万算是营养费，如果我爹被顺利送走，另有十万作为小小心意。”张梁看着王墓，眼睛都不眨地说道。

“我擦，这比你网上说的驱鬼给的价格高多了啊！”

张梁皱眉瞪了王墓一眼，笑着解释道：“你是说贴吧的帖子吧，我就是随便试试，前几日找了道长，忘记删了。”

“噢。”王墓面露失落，自己已经是来晚了，他是来挣驱鬼的钱的，不是来被鬼上的。

既然有同门接了活，他也不好掺和。

而且张梁口中说的方法确实也没毛病。

让鬼物了却心愿自行离开，是比直接一符诛之要合适。

人难得于世上走一遭，死后还带着遗憾离去，着实惨了点。

他随即点头道：“行吧，我就不抢同行生意了，告辞！”

他转身离开，但张梁和虎子都无动于衷，他开始还很疑惑呢，直到抬眼一看才发现不妙。

不知什么时候，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小混混已经到了灵堂门口，把着门。

“卧槽！”王墓暗骂了一句，这些人是要用强啊！

这时虎子已经贴了上来。

“对不住啊，手机拿出来吧，今晚过后，该给你的钱会给你的。”

王墓捏紧了拳头，噼里啪啦的爆响声不断，百年道行带来的强横力量显露无疑。

此时不知怎的，外面的一众小混混神情慌乱，掐烟的掐烟，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

王墓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自己他们才这样的。

果然，门外拐角处大步走来一个黄袍老道，须髯花白，扛着招魂幡，嘴里叼着牙签，打扮得倒是像模像样，只是走路的姿势有些不羁，没有丝毫修道之人的素养和气度。

更离谱的是，老道身后跟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浓妆艳抹，年纪三十上下，腰肢纤瘦，臀部丰裕，尤其是上半身挂的两个乳汁分泌腺，属于一拍就会晃很久的那种。

和王静云那样的还不一样，不够紧实……

不过这女人的长相是老年人会喜欢的那一款。

这时，一群小混混齐齐叫了声。

“师傅！师娘！”

“退下吧。”老道说完就大摇大摆地往屋内走，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他看到屋内站着的陌生面孔王墓，歪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哟，这位就是那壳子吧！行，准备干活啊！”

王墓来了兴致，脸上挂起一抹微笑。

这老头儿一看就是只知道些皮毛的江湖骗子，他突然想看看这老头儿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而且为了惩奸除恶，维护道门正义，这事儿他都管定了。

虽然他们诛鬼借阴气修炼一脉也不被道门正宗所认可，但祖师爷有一句话说的好，“神有恶意，鬼有善念。道法万千，惩恶扬善，皆为正宗，故不在人意，而在自己所为！”

王墓装作弱小无知小白兔，颤颤巍巍道：“道长，他说一晚上能给二十万，是不是真的啊？我咋不敢信呢！”

“放心！张老板是敞亮人，说到做到！你最多折损个一年半载的阳寿，你想啊，你一年能挣二十万吗？相信我，划算！”老道嘴巴一咧笑道。

王墓想了想，点头道：“行吧！但不知道长来自哪座峰，哪座观啊？”

闻言，张梁和老道小声交流了会儿。

老道突然点头一笑，露出客气的表情，“原来是同行啊！小师傅慈悲！贫道万福山夺天观刘云子！小师傅？”

王墓估摸着，行走江湖，不能用自己本名，便拱手道：“乡野小道，尚士文！”

“好，既是同僚，咱们精诚合作，了了主顾心愿！”老道说罢，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气氛组道：“各部门就位，哭丧，奏乐！”

屋内的白事儿从业者熟络地开始手头的活计，锣声一响，哭丧声再起，好不热闹。

老道则摇起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

“孤魂野鬼，听我号令，幡一摇，十万天兵敢放行，幡再摇，地府阴兵不捉你，幡三摇，招魂还阳夙愿清！”

……

王墓则悠闲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刘云子施法颂念。

不得不说，这老道表面功夫还是到家的。

只是路子不同，王墓不好评价老道实力到底如何。

王墓学到的传承，简简单单，就是杀！

……

许久后，王墓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他不由一哆嗦，下意识嘟囔道：“谁把空调开了吗？”

旁边的张梁惶惶不安，四处张望着，“这儿没空调！”

这时间，敲锣打鼓的声音戛然而止，刘云子大喝一声，面目凶狠地指着王墓，“鬼已来，你就位！”

“好好好！”百无聊赖的王墓起身伸了个懒腰，躺到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藤椅之上。

他心中只想笑，自己身负百年道行，还能被区区小鬼给上了身不成？

刘云子像模像样绕着王墓转了起来，手上掐着指法，摇头晃脑，口中念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但不像人话。

“呔！急急如律令，鬼物，来！”

此话一出，屋内电灯突然灭了，燃烧的香烛也随着阴风摇曳，几近熄灭。

突然，门口的纸扎人动了，它莫名扭了纸扎的脑袋，用空洞无神的眼睛花纹看向屋子里。

屋内的小混混和气氛组都是面露惶恐，不禁挤在了一起。

几个亲属嚷嚷着，“来了，鬼来了！”

“什么鬼！那是我爹！”张梁忍不住呵斥道，但借着烛光，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冷汗。

接着，第二个纸人也动了，同样脖子一扭，看向屋内。

随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不断传来。

原本摆着的两排纸扎人脑袋都诡异地扭曲一百八十度，朝向屋内，几十双古怪的眼睛看得人直发毛！

这鬼物是想附身，但一路寻来，都没找到合适的目标。

纸人终究是纸人，活动不开。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王墓伸长脖子，同时用法力开了阴阳眼，但并没看到鬼物的身影，只见到了一丛丛黑雾一般的阴气残余。

这只鬼应该是附身到其他东西上了。

躲躲藏藏的鬼最是麻烦。

不过现在是刘云子的主场，王墓选择看热闹。

当他舒服地躺回去的时候，身旁和他平齐的棺材突然“哐当”一响！

声音来自棺材内部。

随后又是几声同样的声音，接着便没了动静。

刘云子也开始了接下来的流程，他取出一个玻璃小瓶，把里面的东西往王墓身上一泼。

“走你！”

王墓不禁一问，差点儿就骂出来了。

刘云子朝他身上泼的东西是血，而且血腥味之余还有股淡淡的腐蚀味。

这血取自死人，想必就是来自旁边的张老爷子。

估计是用来接引鬼物上身。

而王墓感觉身体一僵，是有什么东西在冲撞自己的身躯，但他靠在藤椅上，视角受限，看不到鬼物，渐渐的，他眼神开始涣散。

见状，刘云子把招魂幡一放，背过手去，作出一番收功的架势。

“张老爷子，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吧！”

此时王墓僵硬地站起来，双眸失去高光，空洞无神，眼珠子像是被扣了一般。

“王墓”看向张梁，招手唤来张梁。

“儿呐，叫爸爸！”王墓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

“爸爸……”张梁面露疑惑。

“诶，儿子乖！快给我附身的这个小伙子转钱，越多越好，他年纪轻轻，废了一年寿元，也不容易！”

张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