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写字楼的天台，苏墨正小心翼翼的靠在边缘的栏杆上，出神的向下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自己从这里纵身跃下的情景，耳边呼啸的风；楼下人们的惊呼；和身体接触到地面时的闷响。也许这些声音，会交织成一曲让人不寒而栗的乐章。

会不会碰到路边的树枝？还有，自己落在地面上，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也许会摔掉一只鞋吧，然后整个躯体摆出一个令人难以捉摸又有些滑稽的姿势？落地的一刻，会不会感到有一些疼痛？是脑袋砰的一下就懵了？还是胸口会受到一下感触清晰的撞击？苏墨慢慢的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说起来，我真的怕死呢……也许，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苏墨诡异的笑意久久无法褪去，而眼神却是近乎漠然的看着四周。几把早已废弃的椅子，几张蒙尘已久的办公桌，还有也许是谁搬家后留下的绳索，散落在一角。只是，终究没有人会为此而感到丝毫的惋惜。

抬起头，无论春天生机盎然的阳光怎么样不遗余力的照下来，满眼里，都是萧索一片。

而戴言，此刻就坐在这幢大楼的办公室里。宽大舒适的椅子，却怎么也抹不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很长时间了，他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一条短信，一条让人坐卧不安的短信。那是一个他曾经熟悉的号码，一个女人的号码。确切的说，是朋友的女人，是兄弟的女人。而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早已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

他曾经自欺欺人的认为错不在己，也曾经侥幸的感觉事情早已经平息。三年了，苏墨没有出现，也许他已经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他早就选择了忘掉一些。但是，那一个个短信打乱了本来已经风平浪静的生活，让他几近崩溃。

“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想见一见我吗？”反反复复，总是这短短的十几个字，却总是叫他如坐针毡。

楚瑜！消失了那么久，难道她最终还是不能放过自己吗？难道不久的将来，她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吗？

和苏墨一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吗？

戴言揉了揉额角，他不止一次的拨回这个号码，但是都提示不在服务区。今天，也是一样。那边机械而毫无感情的声音，是否在预示着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预谋。楚瑜，她究竟在哪里？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又到底想做什么？而这一切，会不会跟苏墨有关？这，才是戴言最为担心的事情。

因为，他熟悉苏墨。那是一个足够让人当做朋友的人，却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更是惊得他一个激灵，手机掉在了桌子上。他瞥了一眼屏幕，这一次是一个真正陌生的号码。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陌生中，充满着让人未知的危险。

“戴哥！老戴！哈哈哈，我从来不会卖关子，我是苏墨！”电话那边，苏墨的笑声很干净，很明澈，甚至有些很没心没肺。

“苏……苏墨！”戴言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异样的激动，这种激动源于即将上演的久别重逢，还是归根结底到他心中的莫名恐惧，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你跑哪里去了，这么多年！”话一出口，戴言觉得自己问的很可笑。这算什么？出于一个老朋友之间，出于一个兄弟之间的责怪？

而不论是什么，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明白，也许就在今天之后，两个人还能不能重新做回朋友，能不能重新做回兄弟……

“嘿嘿，我这不是回来了！”电话那边，苏墨的嘴角微微上扬，“怎么样，晚上你请我吃饭？”

两旁房子高低错落的一条街上，并不高档的火锅店一家挨着一家，从路边向里面看去，每一家都是水汽氤氲，雾色蒸腾，生意火爆的一览无余。

“三年了吧，一走三年，你终于回来了……”华灯初上，在那一家不大的火锅店里，一男一女正坐在苏墨的对面。男的面前放着一杯啤酒，而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这杯酒上。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也许是因为喉咙里的一丝干涩，让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沙哑。

苏墨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却旁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以前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鸳鸯锅……”他用筷子斜斜的点了点桌子正中的火锅，那火锅做成太极图的样子，把红红的辣椒和清汤隔的泾渭分明。锅里的肉片儿随着汤汁翻滚，活脱脱就像这个城市中忙忙碌碌而又浮浮沉沉的人们。

毕竟有人过的红红火火，有人过的清清淡淡，却都逃不脱命运中的这番煎熬。

“那些年，我一直以为，热恋中的情侣吃的火锅，就叫鸳鸯锅。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事实上，苏墨说的这个笑话并不可笑。那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而那女人最终还是轻轻抿了抿嘴唇：“情侣就吃鸳鸯锅？你怎么不说鸳鸯锅里涮的是鸳鸯？”

一边说着，一边帮苏墨往盘子里挟肉。

“嫂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有些焚琴煮鹤的味道，煞风景哦！”苏墨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去，一巴掌拍在那男人的肩膀上，“戴哥，我回来你不高兴？怎么看你情绪一直不高呢，还是来之前跟嫂子吵架了？”

戴言，苏墨的大学同学。一进学校的第一次聚会上，两个人互不服气的往嘴里一杯接一杯灌着啤酒。大家都是年轻人，总是喜欢比出一个高低上下，至于是比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理所当然的，最终两个人都醉了。酒醒之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那年，苏墨近乎偏执的，一门心思要创业。只是俗话总是讲，一个好汉三个帮，孤零零一个人总是难成气候。那年春天，连哄带骗，描绘蓝图，顺手又灌掉十几瓶啤酒以后，苏墨把戴言拉上了自己的贼船。而戴言，又“花言巧语”的捎带上了从学校里就相识相爱的女朋友薛颖。

苏墨瞄上了西海市的几个批发市场和物流，从开发一些实用便宜的软件开始做起。戴言对于开发一窍不通，但是踏实肯干能吃苦，拉着准媳妇儿跑市场做销售。虽说整天累的灰头土脸，但毕竟乐在其中。薛颖是女孩儿，心细，又在推推让让中管起了财务。

两年下来，三个人从磕磕绊绊做到风生水起，成为一起毕业的同学们眼中羡慕的对象。等到戴言和薛颖结婚修成正果，苏墨口中的准嫂子变成了亲嫂子，公司也越做越大，又增加了不少新业务，事业和生活终于都走上了正轨。

“戴哥，三年不见，今天饭桌上你真打算这么一句话就打发我？”苏墨举起酒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突然又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把头稍稍凑过去，“真跟嫂子吵架啦，那也别冲我来啊……”

“别管他！”薛颖斜了戴言一眼，“这样一整天了，不知道打了一脸蜡给谁看。”

半个小时以前，当戴言开着车拐进这条并不算宽敞的马路时，他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的亮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还是那一句熟悉的话，“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想见一见我吗？”

楚瑜的号码，竟如跗骨之蛆一般，成为戴言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时，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的薛颖，手忙脚乱的删掉了那条信息。当再抬起头向前看时，不远处那个正在东张西望的人，不正是三年不见的苏墨吗……

玻璃杯口，缓缓的溢出了细密的泡沫。戴言只觉得今天的啤酒跟往常似乎大有不同，苦涩，滞重，总是叫人难以下咽。

没人说话，静的有些诡异。邻座那些人，海阔天空的夸夸其谈，苏墨竟然在饶有兴致的听着。不时，还送上几下轻轻的颔首。有几次，竟然开心的笑着喝掉一整杯啤酒。

“苏墨，我记得你不爱吃火锅的。”薛颖终于打破了这叫人尴尬的沉寂，“以前每次去火锅店，就你把臭脸拉得老长。”

苏墨曾经说自己毕竟是个急脾气，吃一次火锅烫一嘴泡，干嘛去去受这份罪。

而现在，苏墨把戴言和薛颖两个人约到了这家火锅店里，是否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今天的苏墨，早就不是大家熟悉的那一个人。

啪嗒一声，戴言面前的酒杯毫无征兆的倒在桌上。微黄的液体顺着桌子一路流下，一滴接一滴，落在戴言的裤子上，他似乎浑然未觉。

而苏墨，看着戴言面前倒掉的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很冷，冷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把一整盒餐巾纸推到了薛颖的面前，仰起头，用下巴点了点戴言……

“嫂子，戴哥今天到底怎么了？”

苏墨回来了，而楚瑜却没有出现，薛颖的心里早就拧成了一个疙瘩，而戴言的失态也就变得有些顺理成章。她几次想问起楚瑜，却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