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晚晚一起来就被她妈告知，她爸来了。

“等会儿让你爸骑摩托送你和菲菲去。”周妈妈把手上的碗筷分配好，然后喊一大早就跑去楼上找张志明玩的周明正，“明明！下来吃饭了！”

张志明是楼上的小哥哥，在吃田螺的那天晚上，周晚晚终于依靠着她妈想起了这个小伙子的名字。

周明正很快就跑下来了，看到周爸爸才规规矩矩地站好了。

“老爸！”

周晚晚这才想起来，小时候周明正最害怕的就是他们爸爸。因为家里的奶奶和妈妈都有点重男轻女，所以两位女性对周明正都近乎于是宠溺，不舍得打，顶多是说一两句，但是爸爸是肯定会打的，最严重的一次还是把周明正绑起来打的。

至于那次挨打周明正到底犯了什么事，周晚晚是想不起来了，反正周明正长大以后和爸爸的关系不好是实实在在的，可惜长大之后的周明正翅膀硬了，爸爸也管不了他了。

周晚晚是想要改善两个人的父子关系的，但是周明正和爸爸的关系不好并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

他们的爸爸，脾气硬性子拗，只要是他认定对的事情，即使事实上它是错的，他也绝不会承认。她和周明正小时候还好，等到差不多她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家里实施霸权统治，凡是家里的人都不能反驳他的意见。

至于除了家人之外的人，他管不着，周晚晚觉得他也是没有胆子管。

周晚晚：我这种在家人面前横、在外人面前跟个鹌鹑一样的性格完全是遗传我爸的好不好！

长大之后的周明正完全继承了爸爸的性格，成为了一个脾气硬性子拗的人，家里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老爸！”周晚晚胡乱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到客厅里坐好，老老实实地跟她爸招呼。

哦，忘了说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周晚晚最害怕的也是她爸。

男默女泪。

“晚晚你先去叫菲菲过来吃饭。”

原本周妈妈的打算是早早地把孩子叫起来，然后把人送走，这样省事。现在孩子他爸过来了，不用她骑自行车过去，原本的计划就有变了。

南木镇只是一个镇子，并不大，就算是她家距离圩市有一定的距离，但也远不到哪里去。听到她妈的吩咐，周晚晚马上把手上已经拿起来了的筷子放下，然后往外面跑。

叫过来叶菲菲并不会花太多的时间，两个人到了之后家里才开饭。

今天她妈煮了皮蛋瘦肉粥，皮蛋切得小小一块，廋肉都剁成了肉沫，在放进粥里煮之前还特地腌制过了，加点姜末去腥，熬上一个小时，出锅前撒一把葱花。那滋味！周晚晚立马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叶菲菲有样学样，也盛了一大碗。

吃着的时候周明正才质问周晚晚，“你去外婆家怎么不和我说？”

周晚晚：？？？

女孩子的约会你一个小男孩插脚什么？

长大之后的周明正早就不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玩了，不仅如此，还深深地鄙夷着她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这导致了现在的周晚晚一时想不明白，周明正怎么突然对她和叶菲菲的去外婆家感兴趣了。

“你们昨天去抓蝌蚪就没有叫我！”周明正很生气。

小孩子这个时候还没有很深刻的性别观念，周明正平时的玩伴除了他的那群小伙伴，更多的时候还是和周晚晚一起玩的。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周晚晚做了一个梦就不喜欢带他玩了，明明以前是去哪里都会带自己的。

他不知道，会带上他的周晚晚完全是因为带上了她妈的宝贝儿子，事后她妈不骂周明正的话，也就不会骂自己了，怎么算怎么划算。

“我们要去外婆家住的，你不是不喜欢在外婆家住的吗？”外婆家的房间不多，每次去的小孩都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周晚晚和叶菲菲两个人的话就刚刚好，但是加上周明正的话，就会很挤了。

而且就算周明正没有什么深刻的性别意识，他也是有一定的认知，知道自己一个男生和两个姐姐挤在一起睡不好。

但是周明正还是觉得叶菲菲把他的姐姐给抢走了！

“我可以下午的时候让老妈来接我！”

“你这样太麻烦大姨娘了！”叶菲菲顶撞回去。

两个小屁孩之间马上就有烟火味。

周晚晚：这种万人迷的感觉实在不要太棒！

平平凡凡周晚晚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小伙伴们对她的喜欢，顿时龙颜大悦，恨不得立马左拥右抱，左边一个可爱的弟弟右边一个乖巧的妹妹，她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姐姐！

“老妈愿意过来接你，你就和我们一起去！”

一锤定音。

周明正就去求他妈了。

自己宝贝儿子的要求，周妈妈一般都不会拒绝，这次也是。虽然骑自行车过去接这个小屁孩会恨辛苦，但是周晚晚太了解她妈了，她妈就是喜欢被周明正需要的感觉。

所以吃完了早餐之后，她爸的摩托车上就这样坐了三个小孩。她和叶菲菲两个人坐在后面，周明正那小子坐在前面。

摩托车是她刚上小学的时候买的，也就是前年的事情了。

前年她妈还没有开这个电子厂，而是和她小姨一起合作在烫烫皮——她小姨的手艺还是从她妈里学来的，只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两姐妹租了一个小房子，叶菲菲留在了她奶奶家，周晚晚和周明正也在老家跟着奶奶住。

但是周晚晚后面要上小学，村子里的小学老早就名存实亡了，她只能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所以周爸爸一合计，就买了这辆摩托车，早上骑摩托送周晚晚去上课，中午周晚晚去她妈那里吃饭，下午放学了后她爸再过来接她。

这辆摩托车在后面的日子里足足陪伴了他们一家五六年，等到她初三的时候，她爸才买了一辆皮卡车。

周晚晚两只手都抓着摩托车后面的不锈钢把子，这里原来是用来安后备箱的，但是因为这次要带三个小孩，她爸就把箱子给卸下来了。

等到她爸启动了摩托车，周晚晚才真正明白，她小时候的条件是有多艰苦！

虽然现在是夏天，风刮过来不刺骨，但是会吹起来叶菲菲的头发，然后这些头发就会噼里啪啦全打在坐在她后面的周晚晚脸上，刮得周晚晚痛不欲生！

周晚晚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晕车特别严重，所以特别痛恨四个轮子的车，其中最痛恨的就是来往于城乡的班车还有她爸那有猪屎的味道的皮卡车，她爸买了皮卡车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在怀念家里的老摩托。

现在周晚晚只想告诉以前的自己，不，晕车不是四个轮子的错，是你的错，摩托车才是真的底层人民写照，夏天还好，冬天估计能把人直接冻成一团，冷的时候猪屎的味道都是香的了。

好不容易到了外婆家的村子沿着马路的一个路口，周爸爸就把他们放下来了。如果他去见老人的话是要带东西上门的，但是现在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日子，实在没有必要，所以一开始周爸爸就没有打算把他们送到家门口。

他把摩托车停到路边上，然后取下了头盔，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钱夹子，在里面找出了三张一块钱的纸币，一人给一张，“钱不是给你们买零食的，带着应急用知不知道！”

一块钱除了辣条还能买别的东西吗？

......

周晚晚保持沉默，和另外两个小屁孩一起点头。

这样周爸爸才放心地骑着他的摩托车走了。

叶菲菲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大姨夫好吓人。”

她爸爱板着脸，的确吓人，不然也不会成为自己从小到大最怕的人了。

“我也怕我爸。”周晚晚安慰叶菲菲，“不过他平时也好忙，都不跟我们住在一起的。”

周明正跟两个人后面，但是似乎又是不想要被两个女孩子甩在后面，所以小跑到两个人前面去，转过身之后才和两人说话，“幸好他都是住在柳坑那边。”

柳坑是她爸开的猪场在的一个小村子，只有零散的几户人家，虽然是一个村子，但却是归柳坑走上去另外一个村子小禾村管的，周晚晚他们一家去了县城之后她妈带着她和周明正回去的时候坐班车，很多司机都不知道柳坑在哪里，这个时候就要和他说过了小禾上坡之后就是了。

周晚晚这个时候听到周明正的话，才发觉，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周明正对爸爸的反感就已经有了苗头。

当然了，周晚晚也会庆幸她爸平时不和她们住在一起，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一家人住在一起的场景不期待。

中心小学的很多小伙伴也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比起周晚晚这个还有妈妈陪着，爸爸也时不时会过来和她们一起吃顿饭，带她们出去玩的来说可怜不知道多少。可是也有父母都在的，这样的小伙伴总会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小时候的周晚晚也不例外，也会羡慕。

可是周明正是真情实感地不希望和爸爸住在一起。

难道绑起来打已经发生了？

周晚晚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爸做过了这件事，记住的小时候的事情除了特别特别印象深刻的之外，只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了，那些日常的事情都是她一边重新经历着才一边想起来的。

周晚晚：被绑起来打的人又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你不想老爸和我们一起住吗？”周晚晚问周明正。

三个人正在走到一个上坡的路段，周明正又想要转过身来，这边路比较小，左边虽然不会摔下去，但是右边的空地可高，还不是田地，是村民为了引水用石头砌的水沟。

“你看路，不要老是倒着走！”周晚晚立马喝止他的行为。

“怕什么！”周明正嘴上这么说，但是还是老实听了周晚晚的话，没有转身了。

小时候的周明正听话到让周晚晚想哭泣。

周明正走在前面，步子放得更慢一点了，浑身都是天真孩童不懂事的气质，说起爸爸来说也是小孩子天然的反感，“每次老爸来全家人都会紧张。”

“再说了，难道你想要老爸和我们一起住？”

这倒也不是。

周晚晚当然想要父母和自己一起住，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她爸和谁一起住就要管制谁，同住就是痛苦，这也是她为什么非要跑到北京去工作的原因。

离得远了，他管不着，父女少见面，三观不合的地方就少摩擦，对彼此的厌恶就会减少。

她一开始当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等到在北京工作根本离不开这座时有雾霾笼罩着的城市的时候，才开始怀念。

她说周明正继承了他们爸爸的臭脾气，但是都是同一对父母，她继承下来的也不少。她奶奶老是说她家没有她大伯家团结和睦，完全是因为一大家子的人都是不愿意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人。

周晚晚想要承认错误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也没有办法承认，她想是不是，过去无数次发生了矛盾发生了争执的她爸和周明正，也是这样的？

人果然还是要长大了之后才会懂事，小时候懂个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所有的情绪都来得自然纯粹，掺杂不了深度的思考，也掺杂不了复杂的情绪。

“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不是更好吗？”叶菲菲在边上默默插嘴。

“我还没有爸爸呢！大姨夫虽然有点凶，但是也是你们爸爸啊，大姨夫对你们已经很好了。”

周晚晚这才想起来和他们一起走的叶菲菲父母已经离异，比起那些留守儿童来说，她又更加可怜，而她和周明正现在的谈话，在她看来肯定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正想说什么，周明正叫了起来，“赶紧走，快到土地庙了！”

外婆家村子外面的路口进村的路上，有一个小小的神像，供奉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但是每天都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给它上香。神像有些时候了，屋子也很老旧了，连插香的炉子也破了一个口，三者结合在一起，坐落在一棵大树下面，光线是阴暗的，白色的烟缓缓升起再消散，在小孩子看来不知道有多恐怖。

他们叫它土地庙，却视它如洪水猛兽。

跟着周明正和叶菲菲一起跑的周晚晚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神像。

透过老树树叶的叶隙射下的斑驳光点，堆了一地没有人清理的叶子，年久失修的小屋子，缕缕的白烟中挤满了屋子的那座神像。

周晚晚看见了。

神的眉目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