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星低垂。

“徐爷，走啊，愣着干啥？”

徐六被突然站定的徐木吓了一跳，只见他愣愣地望着平阳镇的方向，只有寥寥可数的人家还亮着灯火，小股鞑子溜进镇上杀了刘老爷全家的消息已经获得镇上大多百姓的认可，大家早早关门闭户，生怕倒了八辈子血霉撞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镇上没什么灯火，反倒天上的星星格外给力，大地一片银白，地处西北的朔方本就广阔，在星光点缀下更显无垠。

徐木依旧愣愣地看着远方，徐六也不着急，反正眼前这位徐爷经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愣，一副深沉的模样就像乡里的老秀才。他干脆找了块不大的石头一屁股坐上去，取下背后的包裹，只见满满当当装着十几支削尖的木矛，他也清楚自己的毛病，一见到凶恶些的大鬼就忍不住想跑，明明脑子已经下达了冲锋的命令，然而双腿却在说：不，你现在该跑了。他们今夜又来找前夜那只大鬼的麻烦，估计到时候还得徐木冲锋，自己看戏。虽然不能提供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但徐六还是给自己定了个远程袭扰的任务。

“你不觉得很美吗？”

愣了许久的徐木终于回过神来。

“这大戈壁有啥美的，到处都是劣土，连个庄稼都种不了，就一个镇子，还不如老家热闹。”

“听老家人说天下最美的地方就是神都，晚上楼里的姐儿都不睡觉。”徐六说到这里，脸上一片向往，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去神都，看看那些姐儿整晚不睡觉到底是在干啥。

“人多有啥好看的，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你，也没有人天天说着年轻人就要努力，不要当废物，可以安心躺平。”

“但是有一只待会儿就可以锤爆我们的厉鬼。”徐六不无忧愁地说道。

这话简直到头了，徐木冲他竖了一个国际通用的中指，可惜这里不在国际范围，所以徐六也不知道啥意思。

两人要去找的那只厉鬼藏在黄粱坡，相较平阳镇，更靠近鞑子的地界，所以平日里也没什么百姓愿意往这边靠，而最近的边军哨所，距离此地也还有不近的距离，就使得整个黄梁坡更荒凉了。

“徐爷，你神功大成了？”徐六在一旁贱兮兮地问着。

“啥神功大成？”

“就是传说中那种一朝顿悟，功力大增，吓得以前的仇家纷纷望风而逃的那种啊。”

徐木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让他听城里那些说书先生乱吹了，原本多朴实的一个汉子，现在竟然也开始说胡话了。

见徐木冷着脸，徐六顿时不愿意再往前走了，苦着脸说：“昨晚才被对方揍了一顿，今天又送上门去，这哪里是找麻烦，简直是送温暖嘛。”

“你哪那么多废话，昨晚是我没用真本事，要是认真了，该跑路的就是那只鬼！”

徐六并没有被这样的话所激励到，定在原地像根木桩子。

“你想啊，刘老爷刚雇我们来捉这只鬼，他就被杀了全家，说不定就是这只鬼追不上我们，干脆去报复他，现在刘老爷家里会说话和不会说话都死绝了，我们不来找这只鬼，上哪儿去要我们的工钱？”徐木拿发倔的徐六一时间没有办法，只能好言相劝。

“我们要不到工钱，上哪儿给你买肉吃？”

一听说买肉，徐六终于愿意动了，只不过像是驮着千斤巨石一样，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黄粱坡并不陡峭，全因土地贫瘠得名，漫山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乱石堆。

一阵莫名的阴寒使徐木后背汗毛竖起，心中暗道不对，望向队友，果然没有人影。

一道黑影快速闪过，瞬息之间徐木便觉得自己背上像是贴了一块千年寒冰，来不及多想，只见徐木不退反进，脚上暗中使力，整个人像支弩箭一般向前冲出，趁着短暂拉开的距离转身正向黑影，那只黑影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他，一回头便见到一张腐烂的大脸紧紧贴着自己，不多的皮肉包裹着头骨，黑洞洞的眼眶在向外翻滚着黑气，四肢大张，似乎要给徐木来一个实打实的“地咚”。

手诀一掐，没有多余动作，一只翻腾的火龙又从徐木袖中飞出，如此近的距离黑影闪躲不开，整个身躯再次被炸走，而徐木也借着冲击力终于拉开两者距离，经过昨夜的交手，徐木知道这一招对不远处的黑影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站定过后，面色终是发了很，双手不住掐诀，隐隐火光再次在双手之间翻腾，这不过这一次红色的火光中似乎带着一丝青色。

黑色厉鬼正如徐木所料，虽然身形狼狈，但却并没能造成多大损害，反而激发了凶性。

“吼！！！”一声沙哑的厉吼，厉鬼又向徐木冲去。

此刻的徐木早已做好准备，两条火龙从手中蔓延，红色火光中带着些许青色，不见中间有什么引火物体，但却十分凝实，随意垂摆在地上，地面靠近火龙的碎石早已被烧得发红。

见厉鬼冲向自己，这一次徐木也没有向前两次一样去炸眼前的厉鬼，待到厉鬼靠近了些，身躯扭动，做出抽打之势，而原本垂在地上的火龙也随着身体的动作向厉鬼抽去。

“噗”

低沉的抽打声自黑色厉鬼身上响起，没有绚丽的炸裂，甚至抽打声也没有那么响亮，但厉鬼势大力沉的扑击就此被中断，重重摔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被抽打到的地方黑色雾气明显淡薄了一截，临近的黑气像是遇到了天敌，丝毫没有要来弥补那一块黑气空白的意思。

“吼！”

一声厉吼再次响起，但却比先前的吼声听起来更为沙哑了，黑色厉鬼想要起身，再次扑向徐木，又是一道火龙自上方打来，起身的动作又被终结，弥漫在腐烂身躯的黑气又减少一份。

两次抽打，黑色厉鬼瞬间怂了，双腿一蹬激起好大的沙石，身躯一扭便要逃跑。

两道火龙瞬间延伸，穿透还未落定的灰尘，一左一右包裹向厉鬼，转眼间便将其捆得严严实实并高高举起，原本以为自己又是可以虐菜的厉鬼被反杀了，此刻正被吊在空中嘶吼，火焰不住侵袭弥漫在身躯的黑气，被火焰触碰的地方渐渐露出灰青色的身躯。

“天师饶命，天师饶命呐。”

正在走向厉鬼的徐木反倒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鬼说话的，而且确确实实的是从口中说出来的话，一想到对方舌头估计早就腐烂完了，竟然还能说话，这很不科学。

散去火焰的束缚，厉鬼没了支撑跪倒在地，身上的黑气有一块没一块的，原本凶悍的气息变得滑稽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凄惨。

掰开对方的嘴巴，徐木细细打量了起来，只见口腔里腐烂的就快剩骨头了，一阵恶臭袭来，徐木赶紧后撤两步，道袍扇的呼呼响，想要驱逐这股恶臭。

厉鬼丝毫不敢有凶狠的神色，像个刚受到委屈的小媳妇，刚被恶人用了强。

“你嘴巴烂得都快只剩骨头了，怎么还能说话？”

厉鬼显然是死了太久，一时间脑回路没有跟上，反而被问了个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解释好久也没能说明白，最终只能垂头说了句：“我...我也不知道，以前当人的时候喜欢说话，可能到死了执念未断，就还能再说一点...”

徐木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有再给对方科普声带发声的基本知识，只是冲远处的乱石堆喊了声：“出来吧，准备收工了。”

徐六将大拇指翘得老高，从远处跑过来就一直没有放下过，好奇宝宝一样围着跪在地上的厉鬼啧啧称奇，只是身体还是会忍不住的打颤，就像是犯了羊癫疯一般，徐木差点就想找根木棍塞进他的嘴里。

“徐爷，你还说你没有练成神功！”

徐六怒目圆睁，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我说了，昨天没用真本事，要是认真了，小小厉鬼早被我打得魂飞魄散了。”话说得十分有劲，但声音却透出一丝疲惫，显然刚才的手段用起来对他的损耗极大。

徐六听出来了这股疲惫，身体抖动的幅度更大了，但还是从背后抽出两支木矛，遥指着厉鬼，生怕对方暴起。

“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整死了刘员外一家？”徐木也学着徐六的样子，找了块还算完整的小石头就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开始发问。

“刘员外，什么刘员外？”这回轮到厉鬼发蒙了。

“好呀，你这厉鬼昨晚到底害死了多少人，连死在你手上的人是谁都不记得了！”徐六率先急了，作势就要降妖除魔。

“别别别，我真不知道什么刘员外，昨晚上仙出手小小教训了我一顿，见到上仙你们离去，我就先去回去了，门都没敢出，更别说去杀人了。”

徐六见对方也把自己算进了上仙行列，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萌生了为自己刚才的粗鲁而道歉的想法。

“平阳镇，有一户人家，应该有好几十口人，要么昨天下午，要么昨天晚上，一天之内死不见尸，整个宅子腐朽不堪，你作为本地大鬼，总该知道点什么消息吧。”

徐木已经累到懒得告诉徐六厉鬼口中的上仙只代表他了，而是接着问道。

这一下轮到厉鬼犯了难，作为一个宅鬼，他平日里活动的范围基本都在这黄粱坡上，虽然知道远处有个镇子，但从来没去过啊，更不知道那个什么刘员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的好手愿意来帮他报仇。

“敢问上仙，那刘员外和两位上仙是什么关系。”厉鬼抬着头，小心翼翼问道。

一听这，徐六忍不了了。

“他欠着我们工钱呢！整整二十两银子！！”

整个鬼都不好了，也开始学着徐六开始打摆子，不同的是，徐六是吓的，而这鬼是被气的。

“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你们就把我打成这样！！！我好歹也是一方大鬼，在你们眼中就值二十两银子！！！！！”厉鬼的内心在怒吼。

厉鬼已经斯巴达了，在家晒着月亮吹着风，谁也没招惹就被人打到快死了，偏偏对方还只是为了二十两银子，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嘴边的脏话，然而不住抖动的身躯却怎么也止不住。

“敢问上仙，如果我说了我知道的消息，你们能否放我离开？”思考了一阵的厉鬼好似想起了什么，带着期待的目光望向两人。

可惜徐木二人只能见到黑洞洞的眼眶在注视着自己，徐木一阵恶心，徐六已经在规划逃跑路线了。

“不行！我家徐爷说过，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徐六准备在逃跑前先放一句狠话。

徐木扶额，此刻，他有很多狠话想要说给徐六听，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只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