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也不知道是身体里程立雪的意识听到陈天冬所说的话，而幡然醒悟，还是本身残破的身体实在饿到不行，总而言之，陈天冬终于有了食欲。

“阿绿，上菜！”陈天冬对着门外候着的女婢叫道。

阿绿听到门内终于传来的想要吃饭食的动静，便匆匆朝着膳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东苑的少年公子莫不是真的疯了不成？”

......

吃完饭食，好歹有了饱腹感，身体也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陈天冬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出去——窗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想起自己自从穿越到了大楚，就一直在床上养病，哪都没去过。又回想起没有穿越之前，一直生活在长沙，地处南方，也鲜有能看到雪的时候。于是便动起出去走走的念头。

他趁着阿绿送饭食的碗碟去洗的间隙，裹了一件狼皮裘子便出了门。

一阵寒意猛地袭来，随着鼻腔冲击进了肺里，让久处温室的陈天冬一阵不习惯，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震得心肺一阵生疼。

他也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的朝着庭院走去。

穿过雕梁画栋的走廊，走到庭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庭院里种植着三四棵高耸的长青阔叶树，枝干粗壮、枝繁叶茂看不见顶端，几簇灌木丛与长青乔木错落有致的落在庭院里，被大雪覆盖，有种让人心生宁静的美感。

院子的中央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个八角亭。雪落下亭子顶端越堆越厚，落进池子里的雪花被池水融化消失不见。

陈天冬沿着小路走到池边的八角亭里，依靠着栏杆坐了下来。望着眼前被大雪覆盖的小树林，心有所感，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你就是东苑在床上躺了半月的那个少年？”身后忽然传来似风铃般清脆的声音。

陈天冬回头看去，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一袭雪白的皮毛裘子，头发织成好几个小辫子，被一支玉质的簪子固定在脑后；两眼如灯，眸清似水；皮肤如玉，似刚剥壳的荔枝，又因天气寒冷两边白皙的脸颊透出薄柿一般的红；朱唇深浅假樱桃，半含笑处樱桃绽。

陈天冬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心想她长大了肯定是一个美人。

又朝四周望去，不见人影，心想：大概是哪个院子里贪玩的女婢。

大概是陈天冬看这雪景看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出现在自己身后。

陈天冬怔了怔，又想起小姑娘之前问自己的话，他注意到了姑娘说的是少年，打量了下自己，发现自己大概就是十三四岁的身体，也不作解释，于是便笑着回道：“如果东苑没住着别人的话，那么我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小姑娘径直走到陈天冬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陈天冬此刻头上仍然裹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陈天冬，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姑娘看着陈天冬，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小草怎么会放你出来？”

陈天冬怔了怔，才明白她说的小草是苑主，应道：“我是一偷跑出来的，嘘——你要替我保密。”说着，将食指竖在嘴巴前，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我也是偷跑出来的，嘻嘻。”小姑娘笑着，贼兮兮的说道，模样煞是可爱。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侍女，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陈天冬想起之前从来没有在东苑见过这个小姑娘，便开口问道。

“我呀，我是南苑的。”

“就是那个住着一位贵人的南苑？”

陈天冬当然也听阿绿说过，南苑之前来了一位贵人，听说是大楚的公主，是深秋时节来到百草苑的，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

“对啊，南苑那个公主脾气可差了，动不动就发大火。”小姑娘蹙着眉头说道，说着还往南苑方向望了望。

小姑娘觉得眼前的少年有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同时也想确认这件事情。

大楚永乐十七年，大楚陛下将最小的女儿舞阳公主赐婚下嫁虎威军少将军程立雪，那年舞阳公主八岁，程立雪十一岁。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又感叹于虎威将军真是深受皇恩。从那以后舞阳公主便记住了这个素未蒙面的未婚夫的名字，对她而言，生在天子家，感情婚姻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即使那时年少，她也清楚，这场赐婚一是报答程将军前些年救驾之功，二是让程家势大，以抗衡宣武候在军中权势。

而自己在南苑听说了眼前少年很多事情，即使只是从那些百草苑的女婢饭后闲聊中听得只言片语，但足够多的字词语句组合起来也能得到足够多的信息。

比如东苑住的少年时从西北战场上被救下来的，而恰好她就知道此次伐辽，西北军的统帅，正是虎威将军程万里。

比如救下他的是书院小师叔，她又正好知道书院那位小师叔与程家是旧相识。

又比如这个少年的年纪大概是十三四岁，而她正好知道，程家那位少将军，三年前被赐婚的时候正好十一岁。

所以她想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

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陈天冬。”陈天冬抬起手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纱布，他总觉的有点痒。“你呢，你叫什么？”

听到陈天冬得名字，她心间有略微的失落，那个少将军叫程立雪，而他叫陈天冬。她此刻确认他不是程家的那个少将军，但又想怎么两个人的名字这般相似。

程立雪，陈天冬。

“我叫辛夷。”说完她盯着陈天冬的眼睛看着，想要捕捉到陈天冬眼神里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陈天冬一直在用手调整着脸上的纱布，他听到了，但好像他听到的只是一个寻常邻家丫头的名字，他眼神里并没有其他的表情。

她这才终于确认，眼前的这个少年不是程家那位少将军程立雪。不过又觉得，即使他不是那个人，也肯定也是虎威军中的人，指不定还是虎威将军的亲卫虎贲军中的人。

陈天冬用手在脸上摸索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调整好了纱布，感觉没那么痒了，又听到小姑娘的名字，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白居易的诗，便突然心生念头，想逗逗眼前叫辛夷的小姑娘。

于是便念道：“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芳情乡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

小姑娘一听，哪能听不出陈天冬诗词里的意思来，顿时脸上一阵羞红，随即又一想：难道军中出来的粗犷汉子也会有这般文采，随口念出来的诗词竟这般惊艳？可惜，可惜。

可惜，他不是他。

她看着陈天冬，诧异的问道：“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文采，难道军中也有学堂？”她只当他是虎贲军中的一名小士卒。

陈天冬没有听出辛夷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听出来，似乎这个小姑娘从来没听过这首诗，于是疑惑地问道：“难道你没听过这诗？”

小姑娘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在脑海搜寻了一番，确认没有读到过，便很认真的回道：“从没有听过，天下间诗词我也读得有七七八八，南檀城的麓山书院我常去，藏书阁里收天下著作十之八九，我也大概都浏览了一遍，甚至连渔阳的河间书院我也曾在那待了很长时间。你方才所念诗词倒是没有一点映像”

随即又察觉到陈天冬这话有些不对，于是疑惑的问道：“这难道不是你刚刚听到我名字有所感触方才作下的？”

“这么说起来，也算是吧。”陈天冬含糊其辞的回答。

其实他心里也是纳闷，难道穿越到的这个时代并没有之前世界历史上流传下来的诗词？可是明明之前看到的书籍里的字，与之前时间的繁体字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啊。

“那我来的时候，你咏雪的那句诗词呢？我只听了两句，可否写完？”

陈天冬想了想，念道：“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旂遥倚望春台。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不错，不错。”

那个叫辛夷的小姑娘，连说了两句不错。第一句是说这诗真不错，第二个“不错”是说陈天冬这个人，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