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夜幕降临的很快。

良生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这么一条笔直的街道，两边几乎都是老旧居民楼，偶有几处亮着微弱灯光的便利店和夜宵店，还有零零散散的居民楼的灯光，几乎就是整个街道的光源。

果然是老街啊。

良生不免心里发出感叹。

下了车，付好钱，良生看着手机上的门牌号又犯了难。

那些居民楼的墙体都已经斑驳，有的甚至已经坍塌，想循着门牌号找林永胜的家实在有些难度，这么屁点大的地方，还不如找楼下的便利店老板问问。

这么一想，良生往街道里面一看，一眼就看到了有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口坐着一个老人。

良生朝老人小跑去，见老人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脸上立马挂上和善的笑容，隔着老远就朝人招手叫着“大爷”。

距离越近，良生的笑容就越僵，直到走到了老人面前，看着门口摆放的白色花圈，良生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便利店，店里面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寿衣，还是成套成套的，像是墙上站着一个个没有脑袋的人，看得人背脊发凉。

老人的眼睛很浑浊，看向良生的时候也不聚光，感情刚刚老人也没有看见他啊。

“咳咳。”良生干咳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弯着腰走到老人面前问道：“大爷，请问一下，您知道林永胜吗？您知道他家住哪里吗？”

老人看不见，听到良生的声音，有些僵硬地扭动脖子，朝良生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老人的声音很沙哑，喉咙里像是卡着陈年老痰：“林永胜？哪个林永胜啊？是逼死了媳妇，虐待亲生儿子的那个林永胜？”

良生一愣。

大爷一张嘴，信息量就这么大吗？

良生还来不及回答老人话，一个妇人就在楼上大声说道：“爸！你在瞎说什么啊！”

循着声音抬头望去，见一黄衣短衫的丰满妇人正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楼下的良生。

其实在良生隔得老远在叫“大爷”的时候，妇人就已经朝窗口走去了，长安街的住户很少有天黑了还出来的，更别说外人。

“小伙子，别在这里瞎打听！天黑了，赶紧回家去！”说完这句话，妇人这才匆匆地跑下楼将老人扶走。

良生看得出来，这个妇人似乎很避讳林永胜这个名字。

老人腿脚不好，被妇人搀扶着走得很慢，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人又艰难地回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臂，指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他常年累月待在这个地方，即便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也能摸个大概位置。

良生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破旧的二层居民房，大门紧闭，房里有很微弱的光亮在晃动。

良生没有任何犹豫地走过去敲响了大门。

半晌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屋内询问道：“你找谁？”

“找林永胜。”良生回答道。

大门“嘎吱”一声拉开了一道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小孩的眼睛很清澈，望着良生看了半晌，说道：“他不在。”

说完这句话，小脑袋又缩了回去，正准备关门，良生立马伸出脚挡住了大门，“等等。”

小孩拉着门的手没有松开，抬起脑袋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良生露出和善的笑来：“你叫林朗是吧，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他让我来找他的。我能不能进来喝杯水？”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来了解情况的，不然良生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人贩子。

林朗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良生一番，最后还是将大门打开了。

屋子里很暗，陈旧的家具透着一股霉味，正中间摆着一张瘸了脚的木桌，上面放着林朗还没写完的作业。

林朗给良生去倒水，良生便随意的拿起了林朗的作业，“这么晚了还在写作业啊？”

林朗闷声应了一下，将水递给了良生。

良生看着手里缺了口的玻璃杯，又听见林朗说的：“这是老师罚的。”

良生挑了挑眉：“为什么会被罚啊？”

小孩子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说道：“上课的时候我和同桌说老师坏话，老师就让我们抄写自己说的坏话一百遍。”

良生看着林朗的作业本，心里不免一抖，一个六岁的娃娃，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人老珠黄、尖嘴猴腮、鼠目獐头、面目狰狞……”

良生顺着林朗的话问下去：“那你同桌写了什么？”

“他写了一百遍‘丑’。”

良生……

为了博取小孩的好感，良生只能转移话题：“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在家不怕吗？”

“不怕。”林朗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罚抄。

“你这么勇敢啊，什么都不怕吗？”

林朗的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说道：“我怕蛇。”

良生一愣，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时间看到的段子，笑吟吟地说道：“怕什么，我有个办法。以后遇到蛇，你就弯下腰对它大喊‘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为什么你没有毛毛’。”

小孩放下笔，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向良生。

四目相对，良生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移开了目光。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起来，几秒之后，又响起了铅笔在本子上摩挲的声响。

“别等了，我爸爸很少回来。”林朗依旧在写着字，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有抬一下。

“很少回来？”良生突然想到寿衣店那个大爷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又问道：“你爸爸，对你好吗？”

摩挲声戛然而止，几秒后又响了起来。

林朗并没有回答良生的问题。

但良生已经得到了答案。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张晓芳的夙愿有很大的概率和林朗有关，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过得不好，所以才会徘徊在公寓楼，企图找到一个活人帮帮她，帮帮她的孩子？

“你想妈妈吗？”良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一次，林朗有了比较大的反应，他抬起脑袋看向良生。

“妈妈”两个字似乎带着魔力，揪酸了他的鼻子，湿了他的眼眶。

小小的身子就站在那里，挺直了脊梁，可他的影子却显得那样单薄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