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萧生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旁边隐约有淙淙流水声。

这是回到哪里了？这是哪个时候？

叶萧生与旁人不同，他每次做梦都是一个旁观者，也许是因为灵魂的缺失，让他只能以透明体的方式在梦中存在着。

片刻，他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其中夹杂着许多含糊不清的语言，叶萧生看见在树林深处跃出一匹红鬃马。火红的颜色，仿佛将夕阳拉起。

马上的女子衣饰凌乱，隐约有血液顺胳膊流淌。

他想他知道回到哪里了，是他和衣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只消片刻，马儿便已奔驰到他面前。

马上的女子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即使是狼狈，都丝毫影响不了她的灵气，那种让天地万物都使其失之颜色的脱尘绝俗。

就是这时候了，很快自己就会出现了。

他走到他当时所在的地方，看到地上的自己奄奄一息，脸上布满血迹，甚至连束发的带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真是狼狈啊，他心里想着。

而这时衣衣已经策马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只是停顿了片刻，没有多加思考，就已将他带上马，她的力气很大，加上习武，他似乎显得赢弱不堪。

当时的叶萧生再度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女子纤细的背影和随风飘扬的碎发，一直到后来，叶萧生每每想起相遇时的她，心中仍是悸动。

于她，他只是一个随手相助的陌生人；但于他，只一个背影，就让他念了千年，从此再难忘却。

叶萧生看着自己虚弱的靠在衣衣背上，心中便觉一阵苦楚。是啊，他总是如此落魄，衣衣何以会看上一个如此没有用的废人呢？

叶萧生随着马蹄的印记来到了他当时休息的山洞中，他看到衣衣满胳膊都是血迹，触目惊心，这些都是他上辈子所无法知道的。

他的眉头紧皱起来，手下意识的抬起，却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又忘了这只是做梦啊，就像在衣衣的感情里，他永远只能做个旁观者。

他无力地看着衣衣费力的包扎自己的伤口，用药止血时，她的眉头皱到一起，叶萧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眉头揪了起来。

他不忍再看，却又想知道当时的衣衣到底遭受了什么痛苦。

他极力的克制自己，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这个梦就会被打碎。

叶萧生越发讨厌起自己，因为他知道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突然就想给躺在石头上的自己一通暴打。

正想着，衣衣已经快要包扎完了，她脸色苍白，大颗的汗滴从额上滚落，她费力的打好纱布，松手的瞬间，她差点从石头上滑落。

叶萧生吓了一跳，他用力的攥紧拳头，眼睛死盯着她右侧地上那只红翎羽。

那帮人对她做了什么？

红翎羽是最狠绝的暗器，无毒却刺透力极强，原本是白色羽毛的暗器，当被射出的时候，整只没入皮肉，再拿出则通体被染鲜红，因而得名红翎羽。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衣衣立刻警觉的拿起长剑，可当那人一进山洞，衣衣的剑掉在了地上，眼泪便夺眶而出。

叶萧生的心，被这滚烫的眼泪灼伤了。

那眼泪，不是为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乔念同。

“绯衣！”来人立即喊了一句，抱住了虚弱的绯衣，而衣衣靠在那人的肩头上放声的哭着：“阿乔，家没有了，笛子也没有了。”

叶萧生心中一阵酸楚，他还从未见过衣衣如此哭过呢，原来她不是坚强，只是她的脆弱，从来不展现给他罢了。

叶萧生微勾唇角，看着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自己和伏在乔念同身上哭泣的衣衣，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看戏的罢了。

叶萧生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凄凉，于是转头朝山洞外走去。

反正他只是一个灵体，一个魂魄而已，没人能注意到他，他实在看不下去，衣衣和别的男人相拥而泣。

可当叶萧生走出山洞时，他便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乔念同的马不知道哪里去了，而周边的草却都呈现出倒伏势。

地上的土，有被扫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埋伏在这里，所以掩盖脚印，做好遮挡。

叶萧生不由地心生厌恶，当时的乔念同果然骗了他，他明明一开始就准备加害衣衣了，衣衣怕是要出事。

叶萧生的余光瞥到一支黑色的箭，已经瞄准洞口蓄势待发，他愈加着急，那支箭足有一根树桠粗，一箭出去不死，也要伤上七分。

叶萧生看着衣衣往山洞口走来，刚到洞口，那只黑箭“咻”一下地射出，叶萧生下意识地想要挡在衣衣前面，可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叶萧生只听一声闷哼，转头看去，乔念同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突然的变故让衣衣吓懵了，眼睁睁的看着乔念同从她身边倒下，她大概仍天真地以为自己甩开了那群追捕的人吧。

叶萧生也觉诧异，这个乔念同不是要暗害衣衣吗？为什么要自己挡这一箭？他的苦肉计吗？这一箭射出去为何埋伏的人还没有动手？叶萧生心里有无数的疑问。

正想要继续看下去，他却发现自己的灵体不受控制的离场景越来越远。

叶萧生猛地睁开眼，感知回来了，刺鼻的香气再次钻入鼻孔。

他支起身体，看向远处坐着喝茶的婆婆。

“阿婆，是你让我梦到了衣衣吗？”叶萧生不确定的开口道。

“哎呦，你这个小娃娃，怎么喜欢明知故问呢？”

叶萧生站起来，坐到阿婆旁边的座椅上，看向她摘下面罩后的脸，尽管面容依旧苍老，可脸上也没再长皱纹。似乎第一次见婆婆，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虽然轮回了好几世，可婆婆却永远在这里，不会老，也不会死。

“是人都会死去，哪有人真的永生。”婆婆似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吹了吹茶：“梦里的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婆婆，绯衣，我是不是找错了。”叶萧生有些懊悔的低下头：“起初刚见到陆青衣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的泪痣，便觉得她像衣衣。”

“后来，在一次酒会上再次遇见，她穿着紫色扎染短裙，她和我说，她最喜欢的就是紫色。”

“衣衣生前，也最喜欢紫色。若只是这些，我也觉得像是巧合。”

“可是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向我透露，她爱做梦，梦里她不是她，而是古代镖局的嫡女。”

“当她说出这些话，我几乎下意识就认为她是衣衣的转世。但是，但是......”

“但是你觉得她好像是绯衣的转世，但你内心总是没有之前那样强烈的感觉，对吗？”婆婆接住了他的话。

“阿生，虽然转世后绯衣的气息会越来越弱，可是你对绯衣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啊。你不该质疑你自己的。”

叶萧生如何不懂，可是陆青衣若不是，她怎么会频频梦到过去，又怎么知道绯衣的事情。

“阿生，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绯衣一个人会转世，也不是所有人转世后都会忘却记忆，你要看透，别被蒙了眼。”

“阿婆你是说？”叶萧生突然惊醒。对啊！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是只有绯衣能转世而来！陆青衣可能就带着转世前的记忆，兴许还是绯衣的旧相识，才会对绯衣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就忘了，叶萧生有点想笑，却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终于找到了困境的解答。

“小生生，自从遇上绯衣，跟她有关的事情，没有一件事，是你能真正理智的思考的。你曾经，也是那么理性冷静的一个孩子啊。”

“阿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陶安带着受伤的老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晚上约了按摩，今晚可不能加班了。

一说起加班，她想起那天加班第一次遇见总监的样子。等等，第一次见吗？陶安又开始怀疑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才觉得如此熟悉呢?

陶安拿着笔在本上一戳一戳的想着，突然一顿，墨水在本上立刻晕染开来。

她想起来了！是！是那个奇怪的人！是那天在洗手间拉住她搭讪的那个男人！

陶安被自己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尽管她知道总监不太可能是拉住她搭讪的，但是不搭讪，总监是图了什么呀。

一直到晚上回家，陶安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奇怪才让总监盯上了。

没错，她用的是奇怪两个字，撇开那一天的相遇不说，后面总监突然地出现问她受伤的事情，再到她和丁思乔谈话被总监看见，说是巧合，陶安也觉得不信。

可是凭借陶安在那硬想自然是也想不出来什么联系，毕竟，她没有自己的前世记忆，自然也想不到叶萧生可能就是为她而来。

陶安就这样昏沉的睡了过去。

入夜，凌晨一点。z城白日的喧嚣与热闹也随这夜一同掩去。

如被黑墨泼洒的天空，竟无一颗星星点缀。月亮发出惨淡的光芒，极不情愿的挂在那里。

霎时，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在月光所及之处若隐若现。

那黑影不断蹦跳着，踩着惨白的月光拐进一条小巷，猛地一转头，是一张满是血的骷髅脸。

狰狞的面孔突然放大，森森白骨从嘴中不断掉落，血珠随着那张不规则的面孔，一滴一滴落下。

顷刻间，那张脸突然开始扭曲，丑陋的脸庞向上望着，像是极痛苦似的，仔细一看，那张脸竟开始布满血管。

血液在清晰的血管中流动着，暗红的血液如丝线般密密缠绕着骷髅的全身，随后开始长出皮层、头发。

骷髅的身子不断挣扎着，胳膊不断地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

乌云遮了月亮，小巷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消失了。

无尽的黑暗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深浅不一。

片刻，乌云散尽，小巷的光线重新聚集，一个男人端正的站在巷子尽头，没有血液干涸的痕迹，没有满地的白骨，只余一个身影。

陶安从梦中惊醒，又做噩梦了。

一直到最后，都只是身影，从不曾望见他的脸。

每当月光重新聚集的时候，那个身影都不甚真切，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尽管这个噩梦陶安已经做过很多次，可是当梦境逼真的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还是将人搞得冷汗涔涔。

陶安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也就是个梦，梦里的东西，谁又能去过分的深究什么。

她重新合上双眼，不再去想多余的事了。

陶安这一夜没睡踏实，叶萧生也是。

说是没睡踏实倒也不完全对，他压根就没睡。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咖啡凉了倒，倒了凉。

他从婆婆那出来，思绪纷飞，尽管他知道陆青衣不是绯衣，可他，还是不知道真正的绯衣在哪。

陆青衣若是有前世的记忆，那她费尽心思地接近自己又是图什么。

她不光接近，还放出了错误信息来诱导自己，就从这一点上看此人的目的就不单纯。

可是，可是前世除了乔念同以外，还有谁要在背后里对衣衣下黑手呢。

前世的记忆太过久远，叶萧生向来不记得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

他不记得，那就代表这人暂时不会对衣衣有什么危险。

况且，陆青衣如今在自己身边，若是她有什么动作，肯定会被他察觉。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陆青衣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叶萧生看透却也没戳破，如今想来，倒不如把她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以防万一。

叶萧生望向窗外灯火阑珊的街道，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交错着他的眼眸。

“衣衣，快点出现吧。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