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蓝天，第1卷，第4章

破釜沉舟

陈群芳，1987年3月

陈群芳从沈空大院回到家里，整个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也是抓心挠肝的。第二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明天去蓝天公司看看，大不了人家不要，反正家里外头的没人知道这个事儿。

第三天，陈群芳早上就没去技校，也没跟谁请假，自己就偷偷地坐着公交车走了。按照朱亚文的讲解，陈群芳很容易就找到了蓝天公司。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楼，在一个不太长的小马路上。小楼正中是朱红漆的两扇大门，大门边上挂着崭新的长牌子，白底黑字，写着公司的全称。

陈群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这就算看了？就这么回去了？正犹豫呢，看到门上有一对铁环，就学着古装电影里的样子拍了拍铁环。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看看呀。

也就不到一分钟，门开了。一位姐姐出现在大门里。

“你是找蓝天公司吗？”

“嗯，我想看看。”

陈群芳的声音太小了，连自己都听不清。

“先进来吧，外边冷，有话里边说。”

姐姐把陈群芳让进门里，在后面又把大门关上了。

大门里是个挺宽敞的大厅，大门正对着一个老式楼梯，跟朱漆大门风格相同，显然是房子的原配。

大厅两边墙上各有“蓝天”两个大字，大字下面是一排特制的桌子，右面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电视一样的屏幕，按照朱亚文的介绍，这些就应该是计算机了。

左边桌子上是空的，有两个人正在上面摆弄着一个开了盖的铁箱子。

大厅中央摆着两个木桌，像家里用的饭桌，几个相同风格的木椅放在桌边。

姐姐让陈群芳在桌旁坐下，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有人介绍你来的吧？”

“啊，我想找一位姓朱的经理，是一个男同志。”

“朱亚文？哦，我知道了，前几天你们一起吃饭了，对吗？”

陈群芳尴尬地点点头，没说话。

“我们都没想到你能来，先过来看看也好，了解一下计算机是怎么回事，等你毕业了也是一个选择。”

“我是技校的，还没毕业，你们肯定不能要我吧？”

“那也不一定，我们不看学历，只看能力，还有就是认真负责的态度，这个我们更看重。”

陈群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眼睛就不自觉地看了看展台。

姐姐真是善解人意，站起来，领着陈群芳来到展台面前，开始介绍计算机。

原来那个铁箱子才是计算机，“电视”只是让人看到计算机在想什么，做什么。要想告诉计算机该怎么做，就用边上的叫键盘的东西。

这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姐姐，讲解得没有朱亚文那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陈群芳却感觉更容易理解。

姐姐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有点瘦了，应该夏天配白汗衫正好，现在里面穿的是浅黄色的毛衣，高领套头的。脚上穿的是黑色皮棉鞋，跟儿挺高。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的，更显得自信和高傲。头发应该是烫过的，但是没有明显的卷儿，只是在肩头披散的发梢有略微的弯曲。这弯曲太整齐了，太规则了，陈群芳不信她能只用梳子梳出这样的效果。

陈群芳走神儿了，一定是太明显了。只是姐姐并不说破，

“楼上是我们办公的地方，有没有兴趣看看？”

陈群芳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点头。

姐姐领着陈群芳来到二楼，看到大厅里整齐地摆放着办公桌，像老师办公室里一样。几个人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两边都有小屋，姐姐把陈群芳领进其中一个，让陈群芳在客人的位置坐下。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点儿东西。”

几分钟以后，姐姐回来了，怀里抱着几个硬皮的账本，还有些白纸。

“这是我们的库存账，你把账本里每个账页的余额抄到纸上，然后汇总出总数，我想让你体验一下参加工作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看陈群芳点头了，姐姐又告诉她账本里哪个是余额。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算盘，说，如果陈群芳会用算盘，可以用算盘做加法运算。

说完姐姐就出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屋里。陈群芳感觉有点像考试，略有一些紧张。赶紧做吧！

半个小时以后，姐姐回来了，看陈群芳汇总的结果，然后说，不对。接下来姐姐让她讲述计算过程，指出几处错误，修改之后再看结果，对了。

姐姐拿来一个表格，开始给陈群芳讲资产负债表的原理，说明库存汇总是其中重要的内容之一。表里的其它数字也是用相似的方法得到的。陈群芳听着，似懂非懂的。

然后姐姐又开始讲做账的方法，拿来一沓子小一些的表格，管它叫凭证。说账上的数字都是依据凭证写上去的。

再讲凭证的原理，讲凭证编号的原理，讲会计科目的原理。陈群芳这时候就彻底懵了。

第二天，还是差不多的时间，陈群芳又来了。大半天下来几乎重复了前一天的过程，只是讲原理少了一点，让陈群芳试做多了一点。

第三天，还是差不多的时间，陈群芳又来了。在瞿霞对面坐下，就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她已经知道姐姐的名字了，听着别人都叫她瞿霞。也知道了，其实瞿霞是行政总监，但是没有人叫她瞿总。也知道了，财务总监叫赵刚，是个中年男人。公司里只有瞿霞能做称职的会计，正在教赵刚怎么做，赵刚原来没做过会计工作，也是边学边做。

瞿霞看她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小心翼翼地问她。听她哽咽着说了一会儿，瞿霞才听明白事情的大致原委。

原来陈群芳每天来蓝天，是偷偷地来的，是背着学校，背着家里人来的。第一天没人理会。第二天又没去上学，就有同学来家里问，是不是陈群芳病了，按说病了也应该请假呀。

父亲一听就急了，问她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她就说了实情。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的反应那么强烈。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放着到手的铁饭碗你不要，想学人家下海？你知道都是什么人下海吗？都是劳改释放的，要不就是犯了错误，被厂里开除的，没饭吃了，才去下海的。”

“你在技校学的不是挺好的吗？你下什么海呀？”

“我觉得在这个公司干有前途，我是怕人家不要我，才没跟你们说的。”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前途吗？还你觉得，你觉得好使吗？”

“明天乖乖地去技校上学，别再理那个什么破公司了。”

陈群芳还真是拧，看父亲这个态度，就不说话了，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父亲以为她想通了，因为她从小就是听话的孩子，从来不让父母操心。除了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没敢去上高中，直接去念了技校。父亲其实心里暗自不服，又一想，这样也挺好的，一个女孩子，能念上自己厂里的技校，毕业了就可以直接进厂上班，稳稳当当的，当然挺好了。

“瞿霞姐，你能帮我找个住处吗？实在不行住在公司里也行，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那怎么行？你别着急，让我想想怎么办。”

瞿霞知道自己闯祸了。本来还觉得对付这个小姑娘方法挺巧的，霸王硬上弓，先用会计原理征服了她再说。实践证明，效果也是蛮好的。还自我感觉良好，洋洋自得呢。可就是没想到小姑娘能背着家里逃出来。这要是让她家里人打上门来，蓝天公司的脸可就丢大了，这不成了拐卖人口了吗？

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谁让自己闯祸了呢？

“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回家，我想办法说服你父亲。我去试试，实在说不通，你就只有先回去上学，抽空我再接着教你会计课程。”

“我不，你不知道，我爸老顽固了，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得听他的。你别去，我怕他不尊重你。”

“不尊重怎么了？那也是应该的，我拐跑了人家女儿，还想让人家尊重啊？”

这句话说的陈群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了。

“再说，如果你父亲就是不同意，蓝天公司肯定也不能要你。蓝天公司是个正规的公司，是在工商局注册的合法企业，老板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公司上了。因为你，影响了公司的声誉，影响了公司在沈阳的发展，你觉得可能吗？”

这样一说，陈群芳也害怕了，她跟父亲赌气，就忘了想别人的感受。是不是已经把瞿霞坑了？你说人家好心好意地教我，我就这么报答人家？

两个人各怀着心腹事，虽然还是走前两天的流程，但都是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她们也没跟别人说，就悄悄地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