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微凉，绿芽竟出。

林荫又跑去询问一番路边的难民，当自己描述出小雅样貌后，不出所料，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多数时候，林荫还会被这些难民反问他们的亲人在何处。

而有时，则会见到双眼无神的难民，当林荫搭话时，眼睛暗淡无光，凝视着林荫，但林荫却感觉，他们并没有看着自己。

再次询问无果后，林荫回到闵崇璋身边，沉默下来。闵崇璋见怪不怪，只看了一眼林荫，随后继续赶着马车前进。

顺着小路东行一段路程，景象却又有变化。

此地地处偏远，虽仍是春天，但却是一副破败景象，四处虽有桃梨之花，但都已被摘除干净。除了树上极高的花远远的躲避脱险，其他的则一点不剩。

在树下，此时有难民困宿其间，背下垫一凉席，用白布蒙着头，侧着身子睡着。不远处，其身边也有同样的，只是身子仰躺，薄如纱一般的白布印出她苍白而苍老的脸孔。

林荫正看着兀自发呆，闵崇璋顺林荫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愣，说道：“这都是些老弱残疾之人，跟不上前面的难民，自然就落下在这了。”

“天下百姓真是苦啊！朝廷却是不管不顾，自己倒是自在逍遥。”

“嘿！咱可早就知道了，早几年的时候，本是荒年，朝廷还要加征赋税，在万般无奈之下，咱也只能去那皇眠寺当一个和尚了。虽不说多么风光，但至少还能温饱。也能避免这日夜与尸体同眠了。”闵崇璋摇了摇头，似是想到悲惨的童年，叹气摇头道。

林荫一惊，对后面一句确实极为在意，问道：“尸体，哪里来的尸体？”

闵崇璋转头看向那一排排躺在草席之上的人，说道：“侧躺的是人，仰躺的，那就是尸体了。那白布，就是他们为自己死时准备的，要是死了，也好让同伴帮忙覆面，不至于脸面也没有。”

林荫咽了一口唾沫，盯着干粮袋，艰难道：“闵大哥，要不，将我们的干粮分上一份给他们吧。”

林荫本以为，救下他的闵崇璋会一口答应，却没想到闵崇璋断然道：“不可！这些干粮，只够咱们走到濠州，到皇眠寺的一段路程，咱们就要饿着肚子。”

抬眼望去，那树荫之下，有一年逾五十的老者，抱着膝盖，眼神沉沉，沉沉地望着前方不知名处，那眼神中，看不出悲伤，看不出欢喜，倒是一股永恒的迷惘与困顿横在他瞳孔中。

林荫低下头，拳头紧握，像是花费了极大的力量说道：“闵大哥，把我那份拿点出来给他们填饱肚子吧，之后我在野外想来也能打到些野兔野鸡，应该够了。”

“咱知道你心底怎么想的，咱也知道，那饿肚子的滋味他不好受，可是...”

话还没说完，一辆满载着食物的车队驶过，车上都是壮汉，生的膀大腰圆，面容凶横。

为首的一辆马车，装饰极为豪华，绯色车帘还镶着金丝边，就那木头，也不似凡品，通体血红，显示出一股富贵气派来。

一位走在路上的难民，此刻跪在马车前，大喊着：“老爷，求求你发发善心吧，救救我们吧，给我们一点粮食，孩子她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喂！你们干什么！我们刘老爷的车也是你们想拦就拦的？快滚开！”为首壮汉大喝一声，声若洪钟，喊话声震地人耳膜生疼。

“求求您！发发善心吧！”有难民带头，越来越多难民跪在前方，磕头祈求着。

华贵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极为富态的脸，脸上的肥肉纵横交错，眼睛眯在一起，几乎就要看不见。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要体谅体谅我啊！这些粮食从地里收购时，就是天价。就是拉到城里卖，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家中还有几百口人等着我吃饭呢！这粮食我必须拖到城里，要是出了个闪失，我家中几百口人，城中等着粮食的老弱可怎么办啊！你们说，是不是。”

“大老爷，可是我们...”为首男子露出一脸愁容。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我也体谅你们。这样，我就拿出一包粮食出来，你们自己分吧。”说完，手一挥，示意后面的手下，在车尾放下一袋米。

那些难民脸色一变，见到有吃的，纷纷冲出，挤向后方，原本刚刚团结一致的难民，就开始争吵，抢夺起来。

拿到者无不感谢起老爷的佛心，没抢到者则怒骂跑在前方的难民，有的甚至大打出手。一时，后方乱作一团。

长长的马车队，则悠闲而晃悠地继续前进，前方不时传来夸奖恭维声。

闵崇璋看着后面的难民，说道：“他们这样，你还想帮吗？”

“想！我不觉得那富商是什么好人，依我看，那些粮食不过是他家的陈年谷物，都已经发灰了。若是再不卖恐怕就卖不出罢了。”

似乎是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闵崇璋转过头，微微带着惊讶眼神看着林荫。“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你还想帮他们？”

“要是他们能吃饱，又怎么会大打出手。闵大哥，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闵崇璋从马车里藏得极深处行囊之中，取出一大包干粮，眼中颇有不舍，但并没有犹豫：“这可是咱们好几天的干粮，要是给他们，连一天都不够，他们人太多，而我们的食物太少。”

“能帮一时，算一时。”林荫拿过包裹，就要拿去施舍，却不想闵崇璋手臂重重地抓在林荫的肩膀上，将林荫拉住，道：“你可知道，你这方法，只能救数人。但是救不了百人。”

林荫陡然一惊，脸上笑意消除，正色道：“那什么能够救百人？”

“救百人也无甚意义，要救就救千万人，所有汉人！那才有意义。”闵崇璋眼中燃起一抹极其耀眼的光芒，低低沉沉地说：“那就要推翻这天了！”

林荫大呼一声，心中惊诧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