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宛外的出租车里，陷入死一般寂静当中。

长须的出租车司机，缓慢的摸索着，被他用头撞到变形的方向盘，久久无语。

当他看到树林里夜不寐用力捶打地面时，才深深的抽了口气。

神色冰冷的转过头，看着自家师父，“楠哥，到现在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小姑是如何遇害的吗？”

方楠一直保持着绝对平静的面庞，突然变得很难看...

他缓缓转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看着他阴沉如水的面容。

久久的才无声的叹息一声，没让他的面庞再度与方向盘，进行亲密接触。

这小子的一身修为，也算是师妹一手带出来的，不怪他接受不了，可接受不了的又岂止是他。

方楠把头低下，沉默许久，才沉沉的开口：

“你小师姑半步伪王境的实力，能够一刀直接斩断她的喉管，并且完全泯灭她的生命力的，最差也拥有真王境修为。”

长须司机目光如锋，灼灼的看过来，怒道：“我问的是当时你在哪？”

“我被引走了...”

方楠声音很小，透着深切的痛苦，潜藏在另一侧的手掌缓缓撮拳握紧，又放开...

淡淡的微风吹过，周围原本稀薄的空气都隐隐与其呼应，淡淡的粗重了几分。

长须司机默默听完师傅的叙述，久久没有说话。

心中的思绪却犹若怒涛翻涌，推倒着整件事的进程。

师傅伪王境修为曾斩真王，能够引走他，再拖住他，需要什么修为。

小姑半步伪王，一刀杀她，如师傅说的，最差也必须是真王。

幽殿这样级别的高手，战盟都会有专人监控，那这么说幽殿至少要派出有两个，隐藏在暗处的三步异能者或者武者。

费尽心力潜入内围，斩杀小姑，又劫走小姑父，目的为何...

小姑父身上有什么秘密吗？

长须司机下意识摸向，系在浅灰腰带上的剑形钥匙扣，抚摸着他潜藏的剑锋。

骤的蹙起眉头，长须司机又想到了那颗血色鬼头印记。

这印记是幽殿中普通人的身份符号，而标记在医院门口人身上的又有不同。

在那标记中，暗藏有一个定位。

这定位又是谁的下的？他是想下给小寐，还是别人？

给小寐下定位，又是什么目的？抓他，还是监控他？

考虑了许久，长须司机挪了挪身子，转头阴沉的看着方楠。

“师父，认识那标记吗？”

“不认识！”

方楠摇头，目光也跟着深邃几分。

“那标记，明显是冲着你师弟去的，有人想要监视他...”

“你若不消弭那道印记，原本我是想...”

长须司机冷冷一笑，没理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报废的方向盘，又陷入沉思。

久久才又低声呢喃：“这么说和杀小姑的凶手...不是一起的？”

方楠默然，缓慢摇头，“不一定，幽殿就是一块蜂窝，千疮百孔、四下漏风。”

他说着目光转向窗外，好似旧貌换新颜，眸光在这一刻，冰冷的犹若万丈玄冰，连一直压抑着的情绪都险些失控。

多年修剑，他已早达万法不侵的境界。

但此时在他心海里藏有一个角落，这个角落里充斥着无尽的愤怒、自责、暴戾、杀戮等负面情绪。

这些都是被方楠自己隔离在角落的，他无力招架，所以强行将它们封闭起来。

因为方楠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师妹也再回不来了...

幽冷沉溺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空间，空间里的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

就在此时，长须司机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阴沉的目光也跟着圆润起来。

他斜眼看向方楠，戏谑道：“老方，我这小表弟，可不一般...看那小护士被他撩的...”

“轰——”

不待长须司机把话说完，他的脸就重重的向左一歪，狠狠砸在车门上。

在坚固的车门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你看...嫉妒了！”

长须司机嬉笑着，把脸从车门里拔下来，看向自家师傅。

“年轻的时候，你要是有他这两下子，小姑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现在更不至于这样...”

方楠恨恨的磨着牙，却没再修理这个欺师灭祖的，只是无力的闭上眼睛。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只无奈他当年是个木讷的，师妹最后也选了那个王八蛋...

正自惆怅，耳边又听长吁短叹，“倒也不一定，要是当年选了你，没准今天死的就是你们俩了。”

长须司机这边话音刚落，刚从车门里拔出来的一颗大好头颅，又重重的撞了进去。

这次更狠，他整个人从出租车里撞飞出去，重重的摔在马路对面。

只不过奇异的是，周围行人似乎完全看不到这边发生的事，半点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两人所处的地方，与外边并不是一个空间。

过得片刻，长须司机又坐回出租车上，车门也被他生拉硬拽的，按了回去。

这次他脸上不再有任何调笑、不正经的表情，有些想确认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证实。

话说再悍不畏死，也不能老往刀尖上撞不是...

沉吟了许久，长须司机又轻声开口：“怎么说...我这个小表弟，也跟我似的，放养吗？”

方楠转头，看了眼欺师灭祖的，缓缓点头，“松涛阁的规矩，臣阶前自立...”

长须司机闻言仰头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

他目光略带戏谑之意，“刚你也看到了吧！我这小表弟的资质、心性都是上上之选，你就不怕被别家抢了去...”

方楠摇头，神情复杂的叹了一声，“你师姑没教他阁里的剑法，且再看吧！”

“看——看什么...”

长须司机表情冷下来，对着方楠低吼：“若是他查出小姑的死，和幽殿有关系，你猜他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

方楠目光回看过去，眸中带着的是同样的冰冷。

“想要报复幽殿，就一定要去外围，去了外围若是还不懂看清局势，那死了便死了！”

方楠这声音尖锐，听在人耳里除了让人感觉冷漠，隐隐还透一股杀伐之意。

长须司机默默看着他，最后自嘲一笑，缓缓摇头。

自觉摒弃掉他话语中的其他意味，低声说道：“当初你收我，也是这么想的吧？”

“混不下去，死了也是活该...“

长须司机的声音滞涩，情绪暗沉，双眼之中隐隐闪烁光亮。

方楠见此眸光也是一暗，清晰感受到弟子的情绪上的变化。

平静的脸上微不可查的出现一缕松动，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是多少有些无奈。

松涛阁曾经出过一个叛逆，那叛逆自小就剑心通达、惊才绝艳。

当代松涛阁剑冠视之若珍宝，穷尽毕生心血，细心教导。

怎料最后这弟子却是走上歧路，致整个松涛阁蒙羞。

自此之后，松涛阁教育弟子的态度大变，以修心为主。

放任自流，任其在红尘飘零，直到确认其心智通透、坚韧，才授其宗门功法。

如此一来，就导致松涛阁弟子人丁稀少。

但好在质量确实不错，短期看，这一方针效果还不错。

方楠自觉剑可通神，却不会教育弟子，他将视线投向自己这个不肖弟子，微微调整坐姿。

沉吟道：“我知你心有怨气，但我贵为松涛阁三才，规矩如果连我都不遵守，那就废了。”

“知道！”

长须司机抬手，止住他继续说话的势头，一脸我理解你的表情，还对着方楠挤了挤眼睛。

仅仅一瞬之间，竟在看不到之前半点的落寞深情。

方楠眉角又是一跳，想要打人的冲动，有些难以抑制。

长须司机对于自己挑弄师傅的行为，半点不觉欺师灭祖。

他舒服的依靠在主驾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低喃道：

“松涛阁三才，状元、榜眼、探花...如今榜眼死了，我这个探花是不是该上位了？”

方楠扫了一眼他翘起的脚尖，暗自咬了咬牙，“榜眼冠，在我这里，一会我把灵珠给你。”

“你自己去打造，属于你的榜眼冠吧！”

长须司机又“嘿嘿”一笑，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淡淡的温柔。

“我的探花冠，还是小姑给我做的，用的是七品炎龙兽的头骨。”

“知道！”

方楠微微点头，回答的略有些生硬，原自心海某处又有些躁动。

似是做完某种告别仪式般，长须司机缓缓睁开眼睛。

原本并不显眼的一对眸子，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小姑被幽殿害了，老方，你有什么表示...”

方楠闻言看向自己的弟子，知道他这是要对幽殿展开报复了。

并未犹豫，他平静道：“松涛阁外事，早已经交给你了，你说的算，我配合...”

长须司机扯了扯嘴角，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小姑半步伪王境，让幽殿搭上三个伪王三个真王不过分吧？”

“不过分...”

方楠默然开口，声音也是一样的森然。

“那要再搭上十个相阶呢？”长须司机继续道。

“不过分...”方楠继续回答。

“那再来二十个将阶吧！”

这声音平淡，好似没有半点情绪流露，却是要收走三十余条活生生的性命。

而这三十人之前的位阶，足以让外围任何一个势力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

长须司机脸上洋溢着畅然的笑意，他目光看向精神力感应中的那个少年，用最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小子，你最亲爱的母亲死了，我最亲爱的小姑死了，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就让我们先收一些利息吧...”

没人知道松涛阁三才，消失多年的状元“南苑霜华”。

近些年在外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主持松涛阁事务的探花，“落花剑客朱颜改...”

与位列外围十三大宗的松涛阁，在此刻，这个即将迎来夕阳的傍晚。

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