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江家大房二少爷江望楼的婚礼正式进入高潮。

说起这江望楼来可不得了，虽然是个姨娘所生，但打小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比老大江望亭强了百倍，甚至冯氏都对他另眼相看，年纪轻轻便考取了举人功名，端的是天纵之才，江家上下都觉得日后这江望楼便是江家的顶梁柱了。

前年他去外游学，在衢州游园赏花吟诗会友，却让在旁边园子里登高游玩的官宦女眷一眼相中，那女子便是衢州五品通判崔文龙唯一的女儿崔玉涵。

别看崔文龙官阶不高，但出身好，是青州崔氏的嫡系，家中富甲一方，族中出仕者众多，能娶了他的女儿便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起初崔文龙还不愿意，但架不住女儿要死要活的被磨得没办法，便传了江望楼来相见。

江望楼生的一表人才，学识涵养俱佳，崔文龙一见之下大为满意，什么家境一般，出生庶子等等全都无所谓了，当下便写了婚贴交于了江望楼，让其带回家中商议。

江望楼哪里会不肯，不仅崔雨涵貌美如花，更有这般实力强横的岳家，日后功名仕途必定顺遂，傻子才不肯。当下便回转卞州，一年来书信往来定下日子，便是今天。

崔家送亲之人此时正在内院单独坐席，对江家上下的招待甚是满意，虽然不是什么权贵之家，但看着家势也不小，崔玉涵嫁过来自然生活无忧。

席间崔玉涵的兄弟崔玉缇出来方便，不知怎的就迷了路，在后院里随便找了个没人的拐角放水。

忽然就听的树丛里面假山后面有人小声说话，听声是一男一女。崔玉提素来喜好这些扒灰串汉之事，顿时暗喜起来，悄悄拐到假山一侧偷听。

只听里面那女子娇怒嗔羞，说道：“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提亲啊，家中婚贴都收了好大一摞，哪天我要忍不住，你就哭吧。”

嗯？这什么样的女子如此吃香，崔玉提精神高涨，侧耳听去，就听那男的砸了砸嘴说道：“这，这，你且再等等，今秋我必定高中，到时有钱有地，你爹就不会阻拦了。”

“什么，还要等你高中？你知不知道那些求取的，别说举人就是进士也多的是。还等到今秋，就算你高中也迟了。今儿我话说到这，你自己看着办。”

那女子说完便要走，男子拉住不断哀求，“你别走，我求求你，那些人都是贪慕你的美色，等时间一长就把你抛在一边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如此？放手。”

女子猛力一甩走了出来，崔玉提借着月光一看，顿时三魂不见了两魄，只觉得这女子犹如天仙下凡一般，什么婚贴一摞之语果然不是吹嘘之词。

“站住。”

那男子低声浅喝一声，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我喊人啦。”

“你喊啊，想让所有人知道你就喊。我对你千依百顺，你要什么给你什么，如今就多等几月也不肯，你说，你是不是又看上别人了，说。”

男子压低的声音犹如撕裂一般，就听着那女子不断挣扎，口中呜咽起来。

“放，放手，我等，等，你。”

女子艰难的说出几个字，便听着有撕扯之声，崔玉提大喜，四下一摸将一块山石抓在手中，高抬腿低落脚，悄声转到了假山之后，照着那男子的头上就是一下。

男子闷哼一声抱着怀中女子扑倒在地，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正要叫喊被崔玉提一把堵住了嘴。

“莫叫，莫叫，小娘子我来救你。”

女子睁着大眼，缓缓点头，崔玉提将手放开，一脚踢开那男子，伸手摸了摸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

“嘿嘿，小爷的手艺还不错。那个，你叫什么？”

崔玉提口中调笑手上不停，顺势摸上了女子的脸庞，那女子吓得六神无主，轻声道：“江姝。”

正在此时，前方有人声传来。崔玉提嘿嘿一笑，顺手下探，伸入她怀中薅了一把，又将她脖颈上一串珠链抓在了手中。

“这个就送与我吧。”

既得名姓又拿了信物，崔玉提心满意足，趁着人声未近，闪身撤出了假山。而那江姝定了定神终于缓了过来，匆匆整理衣裳抬脚欲走。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子，哼道：“光有个臭皮囊，屁也没有，还想娶老娘，去死吧你。”上去又踢了一脚，转身拐出假山，刚走出树丛来，便见迎面走来一人，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正是江婉。

原本江婉是免了差事的，让她在小院照顾江望春，可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事情实在太多，而人手又调配不足，管事婆子便问了冯氏，想让她打下手，给女眷席上送菜添汤。

冯氏听江守正说江望春已经能下地了，而且比之以往还要灵泛一些，至少话说利索了不少，于是便也点头同意了。

江婉跑了好几趟，这一次送的是一大盆汤，正走的半路，冷不丁见面前跳出一人来，好生没吓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二房的江姝，只是奇怪，怎么衣衫不整，好些地方还蹭了脏，甚至有些地方还挂破了。

“四妹，你怎么在这？”

“啊，江，不不，是二姐，我，我..。”

江姝见躲不过，心头一阵慌乱，正想该如何圆话，就听假山后有人诶呦叫唤了一声。

“什么东西？”

江婉一惊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黑影扶着假山缓缓走了出来。她这么一叫江姝彻底慌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的丑事，可就完了。

月光之下，江婉瘦小的身子在夜色中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江姝心下一横，一把抓住江婉的手臂，拉起来就跑。

“四妹快放开，食盒里有汤。”

江婉人小力弱，哪里是养尊处优的江姝的对手，被一路拉的飞跑。

哗啦，江婉更不上步子，脚下拌蒜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食盒也扣了，汤也撒了。江姝哪管这些，拽起她来拖到背影处，将手腕上的镯子掳了下来。

“二姐，你救救我，这事不能张扬出去，我知道我以前老看不起你，可你怎么也是我堂姐啊，你一定要救救我。”

江姝说着话，将镯子硬塞了过去，江婉不要就生生套在她手腕上。

“不不，我不能要，四妹你这是，到底怎么了，那人是谁？”

“我..。”

江姝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哽咽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打这路过，被那人强拉了进去，幸亏假山上有块石头，我打倒他才逃出来。”

“那，那咱们赶紧找二伯去，让他带人拿人呐。”

“不，不，二姐这事不能张扬出去，不然我的名声就完了，你也知道如今我爹正给我相夫家，这要是传出去，就算我未受辱，可，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你想想四婶走丢以后，这还没什么事呢，可那风言风语有多少，望春受了多少罪。”

一说起江望春他娘走失后的遭遇，江婉犹豫了，江姝一看，又下了句重锤。

“还有我三叔三婶他们，宁死不肯从贼，可后来那些人怎么说的，人言可畏啊二姐。”

这一句话彻底击中江婉的心房，想起自己爹娘惨死在乱兵之中，可后来乡人竟然说是分赃不均内讧而死，可见人言诛心是多么可怕。

想到此处，江婉不由得点点头，“好，我不说出去，可是若那人再作恶怎么办？”

“无妨，那人受伤后必不敢再作恶，我回去让人多提防些便是。”

“可是，可是..。”

江婉还是有些不放心，有这么一个恶鬼在府中，要是再有人遇害，那自己可就真的作孽了。

江姝见她犹豫难定，忙急道：“二姐，那人我记下身量相貌了，这事不易声张，我回去让我爹暗中盯着便好，等婚宴结束再做定夺才好。”

她这么一说，江婉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如此也好，我陪你去。”

“别，别，我这个模样又和你一起走，太引人注目，咱们还是分开走吧。”

江婉想了想也对，便不再坚持。

危机解除，江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可瞬间又想起那个抢了自己珠链，又摸了自己一把的男子，心头又狂跳起来。

“你没事吧，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不过这镯子你还是收回去吧。”

江婉见她有些魂不守舍，怕是受了惊吓，又心疼这镯子送了人。当下便摘了下来，江姝一见急了。

“姐姐你一定收下，不然我心里不安，咱们姐妹这么多年，做妹妹的连一样像样东西都没有送给姐姐，这镯子就当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吧，姐姐一定要收下才好。”

“这..。”

江婉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暂且收下，以安其心，等以后找机会再还给她。

江姝见她终于肯收了，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那假山处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便笑道：“姐姐我先走了，你赶紧送汤吧，免得管事婆子又生事。”

“嗯，我晓得。”

江姝匆匆走了，江婉看着撒了一地的汤发愁，叹息一声，将食盒碎盆收起，往灶上而来。

江家的灶厨分大灶小灶，大灶是府里的公灶，大房和二房还各有自己的小灶供内院晚间宵夜。江婉去的便是这大灶。

这大灶上管事的就是门房胡大的老婆胡李氏，手下有七八个灶台婆娘，惯会看人下菜碟，只要不是府中得力的，一概爱答不理。江婉和江望春就没少受她们欺负，只不过人小力弱从没赢过。

等江婉提着食盒进了灶房，只见灶房内胡李氏和三个灶台婆娘正在大吃二喝，桌上不仅有鱼有鸡，还有酒，四人正频频举杯，吃的畅快。

江婉一见胡李氏就有些胆虚，怯生生叫了声大娘。胡李氏抬头一看，见是三房那个柴火丫头，心中便十分不待见。

“汤送了？食盒放那吧，有活再叫你，回去吧。”

江婉战战兢兢的回道：“大娘，汤撒了。”

“嗯，嗯？什么？”

胡李氏一听大怒，抬手将酒杯就砸了过去，江婉站在那里不敢动，只是尽力扭着身子躲避。啪塔，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夫人们等急了，把你剁了送上去。”

“大娘，你听我说，是，是，是我不小心绊倒了。”

话到嘴边，江婉终是没有将实情说出，胡李氏蹭呼一声站起，几步就走到了近前，蒲扇一般的大手扬起来就要打，身后几个婆子一看不对，连忙上前拦住。

“别，别，这大喜的日子，别打坏了老爷夫人怪罪，还是罚她干活吧，这不正好有十几斤豆子，磨了豆浆正好。”

胡李氏狠狠的啐了一口，喝道：“还不快去，等我请你呐。”

“是。”

江婉强忍着眼泪走到偏房里，拿起石磨一旁的口袋，摇了一瓢黄豆倒进磨盘，推起磨杆一步步转了起来。小小的身板，哪有多少力气，推了两圈便手抖腿抖，头上冒汗。

眼泪再也忍不住，滴答滴答，一滴滴滴落在地，江婉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使劲推着磨转一圈添一瓢水，白嫩嫩的豆浆一点点的磨了出来。

“哼，丧门星。”

胡李氏拿过酒壶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旁边有个婆子迟疑下说道：“这汤再做的话，桂花茯苓膏可是..”

胡李氏一瞪眼，那婆娘便不敢再说下去。

“这不是么。”

胡李氏一指桌上那盘霜糖山药，道：“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味大差不差就行。”几个婆子一听便有了底，拿起那山药来到一旁厨房摆弄。

汤还未做得，就听门外脚步声响，一个穿着断蓝色长袄的丫鬟走了进来。胡李氏抬头一看，原来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秀巧，这一定是催汤来了，连忙擦了擦手，笑着站了起来。

“胡大娘，你的汤呢，夫人小姐们可是都等着呢。”

“嗐，巧姑娘来的正好，这不四房的婉姑娘送汤半路撒了，我们几个正赶紧重做一份么。”

秀巧瞅了眼桌上狼藉的酒菜冷哼了一声，胡李氏一看，连忙凑到了跟前小声笑道：“灶上还剩了些新鲜的鱼籽，各个溜圆，待会操弄了给姑娘送房里去，嘿嘿，养颜的好东西啊。”

秀巧一听脸色变了变，瞬间便缓和了下来，咳嗽一声道：“呦，看你说的，得，赶紧做吧，别让夫人小姐们等急了。”

“唉，是，是。”

等了片刻，汤熬好盛了食盒，秀巧拎了往女眷席上而去，胡李氏回过身来破口大骂。

“丧门星，败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