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格兰杰沉沉睡去，麦克白突然抖了一下，面容先是呆滞，紧接着又转为了恐惧。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描淡写得就对两个人痛下杀手。自己杀了人！

麦克白抬起颤抖地双手，眼前回忆起之前的战斗。为什么……如此熟练？虽说搜查队坏事做尽罪该万死，但真要剥夺他人生命……他自认为是找不到的。但自己还是做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抱头颤抖，只觉得恶心与肮脏。

但一只手打断了麦克白的无尽自责，是格兰杰。她紧缩眉头，看来并不是一个好梦。伸手用力攥着麦克白的衣摆，口中喃喃自语。

不知道这小姑娘在被抓得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至少自己救了她。

麦克白这样想着，心里也好受了不少。他握住格兰杰的手，低声在她耳边念道：“你已经安全了……不要害怕……”

有了麦克白的安慰，格兰杰紧蹙的娥眉也缓缓舒展。

暂时没有内心的煎熬，困意也缓缓袭来。麦克白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如此沉重，很快便低头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吃了剩下的奶酪后麦克白和格兰杰继续赶路。

因为格兰杰也不知道特林斯福德村在何方，所以她决定跟随麦克白前往沃里圣洛村。

归程渐渐缩短，他们一路上步履轻捷，于夜晚来到一条陡峭的河谷边上。阿诺拉河(Río Arano)在脚下湍急地流过深渊，直奔斯西堡山谷。这条由千百道涓涓细流汇成的大河犹如一头猛兽，向两岸的岩石和拦路礁石横冲直撞，低沉的咆吼回荡在半空。

见到这条河，麦克白信心满满：“只要沿着这条河走就能到村子里了。”

在接下来的一天半中天气越发寒冷。两人走得很快，只看到少数的野生动物，个个都是一幅机警万分的样子。麦克白很不容易才抓到了两只兔子。

中午刚过，边吃烤兔肉边前进的两人听到了科伦斯瀑布（Cataratas de colencia）飞珠溅玉汇成的轰响。脚下的小路把麦克白和格兰杰带到一片裸露在外的潮湿岩层上。河流在旁边急冲而过，纵身跃下青苔苍苍的万丈悬崖。

斯西堡山谷就在眼前，宛如一幅迤逶展开的地图。科伦斯瀑布落差超过五百米，其底部就是山谷的最北端。离瀑布不远处就是沃里圣洛，那儿聚着一小片棕色房屋，烟囱里升起袅袅白烟，与重重围裹的荒凉默默相抗。

从高处望下，农田只是一个一个小方块，不比麦克白的手指尖大。再往外便是环绕的黄褐错杂的荒地，枯败的野草在风中招摇。阿诺拉河从瀑布下向南端蜿蜒流去，一路波光粼粼，如银蛇飞舞，在远方流经棉梅西镇兰村（Lugar poblado de jemmesi），和一座孤零零的山峰达卡诺山（Monte dahano）。在这之后，麦克白所知道的就只有它会转道向北，然后流入大海。

“很漂亮，对吧。”麦克白略有得意的说，带着炫耀的口吻。

“嗯。”格兰杰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呆呆的望着远方。

“我们先稍微歇一会儿，接下来的路很不好走。”

短暂地停留过后，两人离开岩石，麦克白带头沿小径攀援而下，一路咬紧牙关，腿脚不方便的格兰杰更是时时刻刻都需要麦克白的帮助。当他们终于来到瀑布脚下时，轻柔的暮色已不知不觉地掩盖了一切，把眼前的所有色彩和形状都融成暖昧的灰影。

昏暗中，沃里圣洛的灯光就在身边闪耀，一座座房子脚下拖曳着斜长的影子。除了附近的棉梅西镇兰村，沃里圣洛是斯西堡谷中唯一的村庄。这个小村落与世隔绝，景致荒凉而美丽，除了一些商人和设陷阱的捕猎者，几乎无人涉足。

傍晚，两人终于走进了村子。

炊烟袅袅，正是村民们吃晚饭的时候。外面没什么人。

格兰杰裹紧了大衣，一瘸一拐的跟在麦克白的身后。麦克白背着包在前面带路。

事实上麦克白的家并不在村子里面，而是在离村子还有两公里路的那座小石楼里。——它离沃里圣洛足足有两公里路，比任何人家都偏僻。大伙儿都觉得这么远的距离很危险，因为一旦有什么麻烦，这家人会孤立无援——不过霍尔舅舅不以为然。石楼建在最荒凉的那片地旁边，站在其上可以俯瞰整个沃里圣洛。

背上的包拖慢了脚步，可是他归心似箭，步履中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突然他已经置身于村子之外，温暖的灯火远远落在身后。明月反射着遥远的阳光，高踞群山之巅，照临下界，雪白的光沐浴一切，天上人间浑然一色。

“还要多久？”可怜的格兰杰已经快要倒下了，魔法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脚上的伤痛在这几天的路途中时有恶化。

“就快到家了。”麦克白也很累，暂时无力背格兰杰了。

脚下的路继续向南，另有一条便道从旁边分出，径直穿过齐腰深的野草，攀上一座小山岗，几乎隐没在卫士一般的榆树林的阴影中。麦克白站在山岗顶上，看到石楼上灯光一点，在柔和地闪耀。

那是一座大块石料堆砌的石楼，竖着砖砌的烟囱，左边还破了个口子——该死的暴风雨——草草的用木板封上了。石楼的门的一边堆满了劈好的木柴，为生火取暖做准备，另一边是乱七八糟的农具。

离房子一百英尺的地方，有一座灰暗的牲畜棚，里面养着两匹马——洛克和鲱鱼——还有一群鸡，和一头奶牛（叫小羊羔）。以前有一只猪（不幸的比利），不过在上次暴风雨时不幸被倒塌的棚架砸死——去他的该死的暴风雨。畜栏之间还挤放着一辆马车。在他们的田地边缘，一排浓密的树沿阿拉诺河伸向远方。

一点亮光在窗后闪动，他疲惫地走到门廊前喊道：“舅舅，开门，是我麦克白。”

然后他听到了插销拉开的声音，片刻之后大门向里打开了。

一个中年人的脸伸了出来。他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杂乱的灰色头发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是谁？”霍尔舅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阴影里裹着大衣的格兰杰，戒备的问道，“我怎么出来没有见过她？”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我可就回不来了。”接着麦克白就把来龙去脉向霍尔舅舅解释了一遍。

霍尔听了麦克白的解释，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他拄着拐杖扶着墙，艰难的走到一旁让出门来：“进来吧，刚好有茶。”

麦克白和格兰杰赶紧走了进去，听着门在背后关上。

一盏灯放在桌子上，桌子非常老旧，木头的纹理一条条清晰地凸显出来，像是巨大的指纹。炭炉边的墙上，自制的钉子挂着数排厨具。另四扇门通向其他房间。木地板年深日久，已经被鞋底磨得光滑闪亮。

“看来我们这几个月吃不着肉喽。”霍尔舅舅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拄着拐进屋来。

“没办法，遇上这群土匪能有什么好下场？”麦克白把弓和箭囊挂在墙上，转身去倒了三杯茶端到桌子上。

格兰杰则手足无措的站在桌子旁：“那……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霍尔舅舅一屁股坐到摇椅上，吱嘎吱嘎的响，“没关系，你先住着吧，等冬天过去了再让麦克白驾马车带你去找家。”他端起一杯茶，吹了吹，“不过房间好像不够了……麦克白你房间是不是还有多余的床？”

“有。”麦克白从厨房取了一些面包回来，递给格兰杰，“你睡我房间吧，刚好有多余的床。”见她吃鱼的样子，笑了笑：“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安心养伤。嗯……我上去收拾一下房间，你吃完去左手第一扇门洗个澡吧。”然后叼着面包推开右手边的门进去了。门后传来跑上楼梯的声音。

尴尬。

格兰杰感到非常尴尬。

这是她第一次住在陌生人家里。

桌后的中年人仍然坐在摇椅上，吱嘎吱嘎的摇着。他邋遢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眼神平淡。

好像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格兰杰这样想着。

“你脚上有伤还站着干什么？后面有凳子自己去挑个舒服的坐。”霍尔突然打断了格兰杰的思考，用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哦……”格兰杰看向墙边的一排凳子，随便挑了一个带有软垫的搬过来坐下，在桌边小口的吃着面包。

“你几岁了？”又是突兀的发话，霍尔问她。

“我十六……过了冬天就十七了。”

“你那尖耳朵……有精灵族血统吧？”

这让格兰杰突然有点吃惊，自己的耳朵大半掩盖在头发下，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视力真是非常好。

“是的，我爷爷是一位精灵。”

“咚咚咚咚——”门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麦克白推开门回到了客厅，手上拿着一卷衣服。

“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我还找了几件干净衣服，还有一条新的毛巾。”麦克白对着格兰杰说，“抱歉我们暂时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衣服……我们差不多高你可以先凑合穿我的。过几天我给你做一套衣服好了。”

“哦谢谢，非常感谢。”格兰杰刚好吃完了面包，连声感谢麦对方。然后接过衣服，推开左边的门进去洗漱。

“麦克白，你要好好对人家，挺好的一个女孩子。”霍尔舅舅突然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呃……？？？”麦克白一脸莫名。

灯光忽明忽暗，可能是里面的油不多了。麦克白投在墙上的影子光怪陆离的变幻着。窗外吹着寒风，冰冷的空气侵蚀着房间又被炭炉散发的热量逼退。麦克白端着茶杯等待格兰杰洗完出来。屋里只有摇椅的吱嘎声和隔壁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