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得很早，梦境接踵而至。

原来无事可干是这么容易让人入睡。

一群面目狰狞的山魈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先后进入了梦乡。

……，……。

梦中依稀是归途，那些原本厌弃的时刻反而成为了最怀念的场景。

一个最无关紧要，早已忘却的露天客户联谊会出现在他的周围，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成也周旋在一群打扮考究的大客户中，他不时和一些男客户聊一些最近的金融走势、国际大事、地缘政治，然后又来到女人堆中，聊一些风月八卦、美容瘦身等等。

有些人天生就对社交场合如鱼得水，没办法，往往你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你最擅长的事情。

人到最后，都会身不由己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两根手指捏着香槟酒杯的边缘，漫不经心地背在屁股后面，来到花园外围，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搭建了一顶破旧的帆布帐篷。

与周围美轮美奂，甚至有些虚假的场景格格不入。

成也皱起眉头，马上就想拎着联谊会的策划方负责人过来，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帐篷的厚门帘却突然打开了，一道金黄色的亮光从里面透射出来。

“抽张牌吧。”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从帐篷中传出。

成也提着酒杯，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外面看得那么明亮，原本金黄色的亮光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盏昏暗的阿拉伯油灯，照亮了帐篷。

油灯下面，是一张到处是小抽屉的药剂师款矮柜，后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吉普赛老女人，头发编成了肮脏的发辫，看不清成色的围巾半遮着她的脸庞。

从这个角度，成也只能看到她的鹰钩鼻子，看不清眼睛。

矮柜上，摆着一副破旧的塔罗牌。

他没有拒绝老女人的提议，一屁股坐在矮柜的前方，随手拿起塔罗牌，洗了两下，然后放置在面前，从中抽取一张，倒扣在空白处。

吉普赛女人将剩下的牌分成四叠，每叠抽取一张，接在他抽出的那张牌下方，然后掀开了那张首牌。

命运之轮。

剩下的四张，被她一一揭开，魔鬼、恋人、审判和世界。

她没有做出任何解说，但成也似乎已经窥得了这个序列的涵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当他心中刚刚萌生出“魔鬼是谁，恋人又是谁”的问题时，对面那个苍老的吉普赛女人浑身陡然绽放光华，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似乎突然被带入了空中，在云层中飞行，四周雾气弥漫，虚空中不断有电光闪烁，不知道飞了多久，突然云开雾散，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大海。

阳光璀璨，照耀着大海中央的一座荒岛，整个形状就如同一把廓尔喀军刀。

西边是刀柄，占了整岛的三分之一，上面层峦叠嶂，一座雪峰傲然屹立，不停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灯塔一样。

雪峰两侧伸出两条粗壮的山脉臂膀，在远方合拢，从高山到山谷，由矮小的荒漠、灌木演变为针叶林和大片的森林，广袤的山谷森林中央镶嵌着一面半月形的湖泊，岸边穿梭着洪荒时期的异兽。

雪峰伸展的臂膀合拢处，形成另一道帘幕般的山峰，只是比雪山低上少许，它们就像两个巨人张开了臂膀，环抱在一起，共同护卫着胸前这片原始的化外森林。

在帘幕般的山岭的另外一侧，一道垂直切割的万丈悬崖赫然出现，刚好将刀柄和刀身分离。

东边是刀身，到处是起伏的矮山丘陵，从悬崖上垂下来的巨大瀑布砸落在分界线上，形成河流，流经刀身，灌满一串三个满月型的湖泊，然后分岔奔腾，灌溉着大片茂密的森林。

同西边刀柄处一样，刀身虽然相对平坦和广阔，可这里也看不到任何文明的踪迹。

林海之中，只有漫步的恐龙和其他奇形怪状的野兽。

刀身部分南部是漫长的弧形刀口，银亮的沙滩就是锋刃，沙滩上没有一丝杂质，平缓而美丽，旁边长满了高大的椰子树。

从西边的高峰北侧延伸过来一脉相对低矮的山岭，形成了厚重的北部刀背，让整个刀身形成了北高南低的形状。

正当他出神地俯瞰着沙盘一样的岛屿时，突然看到围绕着岛屿周围的浓雾中，钻出两艘奇怪的船只，一艘冲向北部的刀背悬崖，另一艘冲向南方的刀口沙滩。

南方是一艘三桅大帆船，如同维京战舰一样，可惜的是它边走边像阳光下的雪团一样，快速融化，随即四分五裂，一群蚂蚁般的人群仓惶出逃，纷纷掉入水中，只有三艘小木船载着十几个人，勉强登上了沙滩，随即消失不见。

他将视线转向北方，那艘船更为奇怪，就像一滴反射着光芒的水银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科幻感。

它移动的速度很快，但它依然没有逃脱被消融的命运，水银色的外壳纷纷剥落，很快便被解体，在大海中消失不见，只有两滴细小的水银样式的小船箭一般贴着水面，冲向北方的刀背悬崖。

可惜的是其中一艘小船狠狠地撞在水中的暗礁之上，弹出几条人影，落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另外一艘有幸冲到了悬崖下方的沙滩上，好久没有动静。

慢慢地从那艘科幻般的小船中爬出一个同样银色装扮的人，勉强走了几步，然后就一下栽倒在那处隐秘的沙滩上，不再动弹。

天空中的他就像长着一双上帝之眼似的，将这两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他也瞬间被点醒心智，这座岛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还没有等他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副图景时，他的视线迅速下降，从虚空中一下来到了刀背悬崖的下方。

他看到了那个趴伏在沙滩上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

他不假思索地撩起黏在她脸上的黑色长发，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浮现在面前，梨花一样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熟悉而亲切。

他刚想着要把她拢在怀里，她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皮肤寸寸断裂，迅疾变换了模样，像是被吸干了水分一样变得苍老和狰狞，头发也变成了花白色，那个吉普赛老女人正双眼鹰勾一样凝视着他。

“这里是魔鬼岛吗？”

成也忙打断她的喃喃自语，“不，这里是天堂岛。”

吉普赛老女人冷冷一笑，“有什么区别，天堂里都是魔鬼。”

“……都是魔鬼？”

成也蓦然从梦中醒来，浑身汗出如浆。

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而已。

8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