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后，三人顶风冒雨，辩不明方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出去很远，才见雨幕中有一片黑影像是一片房屋，三人急急忙忙奔向前，及至走近，才看清是一片废弃瓦窑。

三人浑身都已浇透，见到瓦窑，心想总比外面淋雨要强，因此便不再耽搁，冲入窑中。三人找了半天干柴，凑起一堆，再找火折却发现均已湿透无法点燃，只得作罢，三人各找个不漏雨的小屋脱下衣服晾干，抱着肩膀忍耐。

忽听见外面有人急急行走，似是刚见到瓦窑，一人道：“这里有个瓦窑，咱们进去躲躲雨！”众人纷纷应答，快步进入瓦窑。见瓦窑中心有一小堆干柴，急忙掏出火折，点起篝火。

沈括弧从墙眼中偷瞧，只见来者共有五人，蓑衣内均是军装打扮，料想必是附近驻扎的军人。

只听一个年长的说道：“今天太晦气了，本想带着你们打个秋风，偏赶上那个那个小娘皮不识抬举，非要吵闹，让咱们几个快活快活多好！”

另一个道：“大哥说的是啊，那老家伙也不懂事，见咱们杀了人非要叫喊，惹来那十几个乡亲，咱也不至于杀那么些人啊。”

又有一人道：“大哥，下次再有这好看的小娘子，你别这么着急杀啊，你看她拼命挣扎的样子多喜人啊！”

其他几人听他说的猥琐，个个与他嬉闹。

忽然一人想起什么似的，道：“大哥，这次咱们杀这么多人，不会捅下篓子吧？”

那领头的道：“你放心，能有什么篓子，咱们走之前已经放火烧了，何况这会又下了这么大雨，所有痕迹都消失了，即便有人报告了官府，查出是当兵的干的，将军老爷也会说是燕军的奸细所为，你只管放心吧。”

再往下听，也尽是些在哪个村哪个大户打了多少秋风，在哪个村和哪个妇道发生了什么关系，哪天在哪和谁争吵，将那人一刀杀了，毁尸灭迹。

沈括弧听到此处，早已气愤不已，当即也不管自己能有多少胜算便即跳出来，指着五人痛骂：“你们是哪的兵？这种行径跟兵痞有什么不同？跪下受死！”

那五人进窑时候也是见窑内太破，根本没想到里面还能藏人，初见一小伙正气凛然怒骂自己，都当是有个什么大人物在此，听他让跪下也都扑通扑通跪倒，那个年长的醒悟最早，一时也想不起这人是谁，更何况军中干些龌龊事的大有人在，怎么偏偏自己倒霉碰上了大人物吗？当即站起拔刀喝问：“你是何人？”

沈括弧此时佩剑已在柳家庄掉落，赤日剑也还了张倩，手中并无兵刃，见地上有两块碎瓦，矮身拾起来照着那岁数大的军官抡去，“啪喳”一声，那个年长的军官应声倒地。

其余官兵见自己人吃了亏，立刻拔刀向沈括弧围过来。

江勇见沈括弧跳出来时便已然拔剑在后面等着，此时见众人围来，并不答话，举剑奔向众人，“噗噗噗噗”连续四剑分别刺中四人，宝剑入鞘后四人方才相继摔倒。

张万胜在背后喊道：“留个活口！”哪知说的还是晚了，等张万胜出来，见到躺倒的五人，不免埋怨道：“你看看你们，胜他们轻而易举，何必这么早下杀手，你们该问问是谁的部下，都犯了哪些错，杀了几个人？你现下如此狠手，唉！也罢，江勇，你武功不弱，但戾气太重，若想把功夫练到绝顶，就必须修身静气，方有可能在上一重，你要记住我说的话才是。”

张万胜转头又看了看沈括弧，道：“你也是，戾气太重，以后切不可任意胡为，否则害人害己啊。”低头沉吟片刻，对沈括弧道：“我教你几招吧，也是咱二人有缘，你的六合拳救我两次，我也教你些技艺防身。”

沈括弧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万里无一的练武奇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一直没有机缘，如今好了！”

张万胜看他两眼，道：“我不是看你有多大资质，只是怕你武功不济，偏又有侠肝义胆，到最后落个身首异处，我也于心不忍。你先听我说完，我门中武功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告诉你入门之法，之后的修行全靠你自身了。之后咱们一同往南，半路上我把所有的修炼方法全教给你，你多加练习。行了，时候也不早了，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吃的，咱们先吃点东西。”

吩咐完江勇便先在那群人身上找起来，这群人出来打秋风，果然收获不小，酒菜银两皆有，三人匆忙摆好酒菜，想喝酒吃菜，却动了动筷子下不去手。

张万胜道：“你俩觉得不对吗？”见二人浑然不觉，道：“把他们搭出去吧，这样怎么吃啊？”说罢伸手指了指躺着的五人。

沈括弧和江勇这才明白，赶紧站起来将五人搭出，外面大雨已然停歇，云消雨散，明月高悬。两人在外面泥坑里涮了涮手上血迹，赶紧回来吃点东西。

张万胜首先吃完，抱着酒葫芦，看着洒进来的月光，不时哀叹两声。沈括弧夹着菜，问道：“张前辈，您何故长吁短叹啊？”

张万胜道：“我一辈子只沉迷于两件事，一个是练武，一个是教徒弟练武。我一辈子只收了一个徒弟，看着他从这么高，哦不，这么高，一直长大，本想着日后他必能承我衣钵，不至于我门中武功衰落。所以我从小就告诉他，不许贪恋红尘，以武功为第一位，不能过早结婚，结婚生子之后就会被琐事缠绕，练不成功夫了，哪知道他竟然不听，刚四十岁年纪就出门碰上了个姑娘，非求着我允诺他的婚姻，我当然不允，哪知道他就此一去不返。后来也不知道遇上什么危险，在我去北平刺杀燕王的时候，诓骗我说想重归门墙，我便一时迷了心窍，竟然信了他的话，喝了他敬的酒，便废去了功夫，唉。”

沈括弧心道：“这老头，人家四十了要结婚还觉得早，那若是一辈子练不成，岂不得打一辈子光棍了？一会他教武是教武的，我可不拜师了。”

张万胜喝一口酒，复又道：“我徒弟叫李宁，若是哪天你们在外面碰到他，一定替我告诉他，师父不恨他，是师父错了，其实师父也盼着他能娶个贤妻，延续香火。唉，这辈子恐怕酒看不见了！”说罢，低头，抹了抹眼角。

见沈括弧已经吃完，便道：“咱们抓紧时间吧，我先从最简单的教起。”

一般来说，任何师父教徒弟都不会直接教最有用的，最多给徒弟演练一招最厉害的功夫，接着就是讲一讲师门教义，论一论天下门派，说一说门中武学修炼的注意事项，怎么也得消耗两个学时。

但张万胜却不是为了骗学费，因此只捡重要的教。当下将聚气的姿势演练一遍，见沈括弧依样学来，道：“气聚丹田，你用心感受，真气初练时，气海仿佛一个绿豆大小，之后随着气的增强，你的感应也会增大，会像个桃子，再练也会越来越大，你可感应到有一个绿豆大小的气海了吗？”

沈括弧感应一会儿道：“我感应到了，我觉得有一个西瓜大小的气海，我是不是武学奇才？”

张万胜斜翻了沈括弧一个白眼，道：“不是，你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气海了。别说话，别喘气，让气往丹田压，等你感受到绿豆了，就点点头。”

沈括弧气往下沉，憋的肺都有些疼了，忽然间心有所感，果然觉得丹田气海似乎有一个绿豆一般，不由喜上眉梢，忘了张万胜别喘气的吩咐，脱口而出道：“有了有了。”一说话气往外一泄，那绿豆便忽然消失不见。

张万胜见机沈括弧说话后一脸茫然，便道：“这气海是一种感觉，你找到这种感觉，不断演练，以后就会越来越好掌握，重来，不要分心。”

沈括弧依言闭气重新找那绿豆，又是在闭不住气时重新找到，此次不敢说话，瞪大眼睛看向张万胜。

张万胜说道：“引导气息跟着我手指。”说完手指自沈括弧丹田向上，经数个穴道至头顶百汇穴，之后向下至肩井分流，两股气息分别到左右手指中冲穴，后回归膻中穴合而为一，继续回归丹田气海。

张万胜指完气息走向，说道：“这便是气息的一个循环，大概几万个循环能够将气海扩大一倍，之后的进速就会慢了。”

沈括弧体会刚刚张万胜手指走向，似乎只是张万胜的手指在动，身上并无气流涌动的感觉，忙问张万胜。

张万胜道：“没有感觉也是正常，绿豆大小的气海，于你的感觉是极其微弱的。以后慢慢引导就行了。”

沈括弧只得重新坐正，不断聚气引气息流转，及至天空见明，自己依然搞不清那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张万胜见天已放亮，招呼二人离开瓦窑南行，哪知刚走出窑门不远，前面土垛边转出一群人，看样子约有一百，双方一对面，只见那群人中最靠前的一个头蒙白布，似乎头上新受了伤。沈括弧见这人只觉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一见到沈括弧，对身边人道：“兄弟，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拿暗器伤的我，又杀了我四个兄弟！”

沈括弧等这才想起，原来这便是昨晚被沈括弧拿破瓦开了的人。皆因为沈括弧初次下重手，也没考虑那人会不会死，而令两人拿自己的功夫做衡量，料定这一瓦砸中必然凶多吉少。因此三人均未查看此人是否真的已死，吃饭前便把他当成尸体与其他尸体一同搭了出去。

这人在外面被水泡风吹，慢慢缓醒，见里面三人都在，这才偷偷跑回军营招来援兵。

沈括弧见对方人多势众，不自觉扭头看看江勇，只见江勇一摊手，摇摇头，意思是：“我打不过。”二人又一同看向张万胜，张万胜会意，伸手指了指腿，又摆了摆手，意思是：“我跑不了。”

对方官兵转眼便将三人围在当中，江勇道：“你们是打算给那几个兵痞报仇吗？”

那蒙着白布的道：“呸！什么兵痞，你们几个分明是燕军奸细，被我五人识破，因此痛下杀手。我怕奸细渗入进来让咱们吃亏，这才假死骗得活命，现在这几个奸细又在这胡言乱语，兄弟，杀了他们，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江勇听这人说得义正辞严，不免觉得好笑，我不说话，挥剑向那人斩去。

那个被伤者称呼为兄弟的，本是这群人的百户长官，姓刘，平素里和千户所内乡亲都较为友善，虽知道官兵中常有龌龊事，但这次顾着乡亲情面，也未及上报便带着自己所属军士前来助阵。

刘百户见对方三人面相忠厚，本想押着三人回千户所再审，但未料到江勇刚说两句便动手，匆忙间只得抽刀反击。江勇对付刘百户简单，但这一百多军卒却也死力相拼，江勇无奈，只得边打边退。

三人退进窑内，江勇把持住门口，那群官兵见冲进来四五个尽被江勇砍倒，一时无法。

双方正自僵持不下，忽听远处马跑声音，由远及近。一人喊道：“刘百户，那里面可能有一故人，且慢动手，待我们问上一句。”

刘百户忙先停了进攻，见来者是把总身边小吏，后面带着五个人，其中一个新兵打扮的，向里喊道：“四公子，是你吗？”这人正是岭南江家的江宝。

江勇听到江宝声音，探出头来，道：“江宝大哥，是我，你怎么来了？”

江宝见瓦窑里果然是江勇，急忙拨开人群，向里面走去。

外面军卒未散，那个把总的小吏见江宝进窑内叙话，只是跟到窑门，并未入内。见刘百户仍是剑拔弩张，发出一声冷笑，道：“百户大人，素问你部下爱做些搜刮民财的事情，这是被人抓了现行了吧？原本这也没什么，民不告官不究，只是这几人正是千总老爷的朋友，你若是没有把柄还好，若是有把柄，千总老爷只怕不仅问你私自离营的过错，还得给你置办个大罪了。”

刘百户听这小吏说话语带不善，素常也打过交道，道：“方兄弟，我们这次出营，也是因为听说里面三人俱是奸细，因此才未及上报便赶了过来，他们若是千总老爷的朋友，那也没关系，我回去接受惩罚就是了，至于你说的搜刮民财，我一概不知。”

那个姓方的小吏，哼了一声，道：“你若不知，那还有谁知道，咱们营中，就属你们这群南蛮子最贪财了……”

话未说完，那个受伤的老兵知道此事必难善了，军中的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便有一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再加上此次又两次私自离营，千总老爷怪罪，把总必然早先株首恶的。因此那老兵率先出手，一把险些将小吏推倒。

那小吏本就娇纵惯了，虽然官职没有刘百户大，但是毕竟是百户上级的贴心人，被这一推之后，心情更差，道：“怎么，刘百户，你要造反吗？”

刘百户冷哼一声，道：“方大人，你也别怪咱，是你今日欺人太甚，我这一百来兄弟，今日回去只怕也难有好下场，阎王老爷那里，你也别给咱告黑状，受死吧！”说完立刻拔刀斩落。

姓方的小吏虽久在军营，但这等二人对砍还是头一次遇见，吓得连忙捂住双眼。身子摇摇摆摆欲往后倒。忽然被背后一人拉住衣角，往后急拖，终于闪过刘百户劈下来的一刀，此时也已坐倒在地，身后之人已越过自己和刘百户动起手来，方小吏被跟来的几人拖着连滚带爬进了瓦窑。

那与刘百户动手之人，正是沈括弧。

沈括弧在瓦窑内见江宝向江勇告知来此的经过时，便听到外面方小吏与刘百户间的对话，只觉得方小吏话说的有点骄横，此时对方人多又不在军营，倘若对方真有了反心，便连你这小命恐怕都得交待，因此便已暗暗提防。果见刘百户动手，沈括弧不敢耽搁，从江宝腰间抽出宝剑便即冲了出去，救了方小吏一命。

沈括弧与刘百户交战几招，虽觉刘百户刀沉力猛，但几日来沈括弧久练江家剑，又经过张万胜简明扼要的提点，此时对阵刘百户已经有些轻而易举，几招间便逼得刘百户手忙脚乱。

刘百户手下见长官式微，纷纷抽出兵刃欲上前动手，沈括弧自觉寡不敌众，只得一步步后退，及至门前，忙快挑几剑，一步踏入门中。

有不长记性的官兵仍往里追逐，刚进门口，便被江勇砍倒，余者只得后退。

又有军兵抽出弓箭，却被刘百户拦住，道：“不可射箭！刀剑斩杀了他们，咱们还可以回去说是有奸细偷袭，咱们奋力相救但未成功，咱们或能将功补过，若是用箭，咱们回去时候便交不了差了。”

江宝听此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江勇道：“用箭射我们，回去之后我们身上带箭呢，就能知道箭是他们射的，不带箭便是有假，没有人射杀完人还能把箭收回的，是不是？”江宝听此，方点点头。

方小吏此时仍哆哆嗦嗦的，但心内懊恼，生平一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发狠道：刘百户，你不要太过嚣张，把总大人见我们不回，必然派人来找，到时候看你如何遭遇。”

刘百户听里面声音颤抖着仍在叫嚣，不免心头火起，吩咐众人：“打下来！”

士兵早已在瓦窑附近找来几根圆木，十几人抱着圆木往瓦窑冲来，“轰”的一声，将瓦窑门撞坏一片，后面人随即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