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升与宋家的仇，远没有到灭人满门那一步。

正如诸葛无名所说的那一样。

十二年前，他们都姓宋。

江升觉得，自己去宋家，把当初那些欺压自己的人都弄死也就算了，毕竟宋家很大，人也很多，很多人江升连面都没见过。

可谁知道，江升动手让宋家出现一条裂隙，心有猛虎的赵国皇帝便如同豺狼虎豹一般，看准机会一击致命。

只能说，这都是缘分。

……

城东。

乱葬岗。

昨日砍了不少脑袋，所以这乱葬岗上又添了不少没有名字的新坟。

一群老鸦在天上盘旋，不时落在没有几片叶子的枝头上，张着嘴嘎嘎嘎的叫着，似乎贪恋那些早已埋入土里的腐肉。

不时还能看见几条野狗行走在山坡草木之中，它们看见人，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江升带着一行护卫上了山。

他父母埋在半山腰的一棵不知姓名的歪脖子树下，这是江升亲手选的位置，也是他亲手挖的坑。

当时那棵树还很小，现如今都亭亭如盖矣。

坟头没有坟碑，原先的坟碑早已腐烂成泥。

一边清理坟头的杂草，江升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往事。

他父母的死因很简单，就富家公子欺压贫苦百姓的俗套故事。

十二年前。

夫妻俩在街上卖点吃食，不幸被同族几个醉酒的不良公子哥看见了，就觉得他们简直是在丢宋家的脸面，几番口舌之下挨了一阵毒打。

醉酒的几个公子哥下手没有轻重，旁边又有家丁护卫，一番争斗之下，江升的父母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两人被人抬着送回了家。

那时虽姓宋，可江升那一脉只是偏远末支。

当时乡下遭了灾，他们跟着其他族人千里迢迢跑过来投奔，所挣银两勉强够一家人开销生活，哪有存钱医治。

他母亲一瘸一拐的拖着伤躯去主宅求个公道，希望宋老太爷发发善心，不说赔偿，能借点钱治治伤也算好的。

可换来的，又是下人们的一顿毒打，然后那老管家背着手缓缓走来，像施舍般的丢了些细碎银子。

可这远远不够啊！

江升的父亲在一个夜晚死在床上，死前咳血三升不止。

江升的母亲，也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天气，躺在床上郁郁而终。

到临死前，她还心心念念的那高高在上的宋家老太爷能给她一个公道，说什么之所以这样，那是他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么？

自然是假的。

他母亲跪在宋家大宅前面求公道的时候，那散朝回府高高在上的宋老太爷，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目不斜视的走入了府中，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蝼蚁罢了。

只是挨打的她没看见罢了，或许是她也看见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宋家的老太爷罢了。

当时的江升意难平啊！

在埋葬好父母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某个知名的青楼，把那些宿醉在胭脂堆里的几个公子哥抹了脖子。

杀人？

不？

那只是在讨个公道。

然后，江升便开启了漫无目的的逃亡之路。

……

护卫们带着工具，当时江升年少，挖的坟坑并不太深，没多大一会儿功夫，江升便清理出他父母的遗骸。

两人生前不说恩爱似漆，但相处和睦，江升从没见两人争吵过，所以他用绸缎把两人的尸骨包起来，放入了一个木盒里。

他抱着不大的木盒，在护卫的簇拥下下了山。

山脚有不少车马等着，人数也不少，是赵国皇帝派来的宫廷侍卫，一个个鲜衣怒马的，好不威风。

江升上了马车，驾车的不是徐达，换成了一个叫李柏的年轻人。

他乃大夏国天波府人，家中有人在朝廷做官，因爱慕边疆风光，不顾家人反对跑来从军。

好在投了江升的北境，他父兄又与江升相识，交情还算不错。

在他父兄的再三嘱咐下，江升没把他丢到前线，一是怕他送死，二是怕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祸害军中其他同袍。

让他当个军中文书他又不愿，索性调来中军大帐，当个贴身护卫。

当了这么久的护卫，他其实还是第二次给江升驾车，心情难免有点亢奋，扭过头来小声问道：“王爷，咱们现在去哪儿？”

江升闭着双眼坐在马车里，手掌轻轻摸索着手里木盒上雕刻的山水图案。

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没人出手，那我就去见见曾经的一些朋友？”

李柏嘿嘿一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王爷，原来你也喜欢这一手。”

江升摇头轻笑道：“怎么？难道不行？”

“行啊！到时候属下教你，那小娘子还不一个个直往王爷你怀里钻。”

“李柏，人不大胆子不小，你在教本王做事？”

“嘿嘿，不敢不敢，是哪个……哪个……交流！对对！交流。”

“别贫了，好生驾车吧！别又掉坑里去了，这次可没人愿意帮你抬。”

“这……怎么会呢？”

“看路。”

“哦哦哦，好的。”

不大一会儿，一行队伍渐渐驶入城门。

……

山林中。

渐渐浮现出一个个人影。

他们望着进入城门的江升一行人，又十分默契的四散隐匿。

城中。

一处泥巷之内，一个背剑之人抬头望天，双眼紧闭，一缕缕剑气从他身上逸散，如灵蛇一般不知飞向何处。

一个铁匠铺子里，一群铁匠看着突然出现的魁梧巨人，人人额上冒汗却连动也不敢动，任由炉火把要锻打的材料烧得通红化水。

青楼里，几个花魁泪流满面的杀死了平日里嘴硬心软的妈妈桑和一群护卫、龟奴，包括跟她们一样的妓子。

她们坐在一堆尸体中，人人怀里抱着一柄剑。

一柄从未出鞘，却剑气极重的古剑。

城内城外，还有无数类似于剑客，力士、花魁之类潜藏的刺客。

他们或是其他身份，但都只为了一件事。

刺杀江升。

作为主角的江升似乎毫不自知，带着赵国皇帝送来的一众鹰犬，肆无忌惮的穿城走巷。

日光中。

一对夫妻躲在一处树荫底下卖糖油果子。

男子面容白皙清秀，身材单薄瘦弱，身上衣服洗得发白，一看就知道是个穷书生。

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衣裳虽也破旧但洗的干净，她面容不算好看，但也谈不上丑，看久了又觉得有种独特的韵味。

江升一行人声势浩荡，人还没到，摊子前早已空无一人。

女子有些慌张的看着眼前的披甲武士，有些不知所措。

江升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看着女子，嘴角泛着几分笑意，没说话。

直到手足无措的女子要跪下去，他才伸手拦着，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缓缓道：“咦！小白，怎么？这才没多少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本公子了。”

女子瞪大着眼，打量江升许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试探着开口：“你是……宋江升？”

江升像小时候那样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什么宋江升，本公子现在随母姓，姓江，名升，鬼大爷现在才姓宋，你可记住了。”

女子有点晃神的点了点头。

“这是……你丈夫。”

女子表情有些复杂，迟疑许久之后，有点生硬的点了点头。

江升点了点头：“兄台贵姓？”

书生连忙拱手道：“小人姓李，全名叫李黄橙。”

江升点了点头，一看这人就是正宗炎黄子孙，与赌毒不共戴天的那种。

他抱拳道：“哦，李兄。”

与男子客气了几句，江升朝女子道：“旧友重逢，不如聚聚，今天晚上酉时，地点城内聚鲜楼，我已经请来了十八、小石头、还有二狗子他们，今晚你和李兄记得一起来，到时候不见不散。”

女子犹豫少许，轻轻点头道：“好。”

朝李兄拱手示意，那面色变得有些发青发绿反正十分难看的李兄也勉强回了一礼。

江升不以为意的转身离去。

身后杀机暴起，江升皱眉叹息了一声。

身边护卫与他错身而过。

背后顿时劲风四起。

倒飞而出撞塌了一面墙的李黄橙挣扎着站着。

江升叹了口气，一把把那站在原地一脸懵逼的女子拉了过来。

他略带歉意的轻声道：“对不起了，你今天可能要死个丈夫。”

女子没说话，挣开江升的手，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黄橙拿着短匕，指着江升大声叫喝道：“吾乃南唐皇室后裔，特来取你……”

话！

一般是说不完的。

江升的护卫十分嫌弃的在李黄橙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现如今南唐已灭近三年，南唐皇室的脑袋已经不值什么钱了。

但护卫砍下的这颗南唐皇室脑袋只是开始。

一道道声音在城内各处响起。

“西周大将军周昌后人周齐在此，特来取你江升狗命……”

“西周皇族周兇在此，特来取你江升狗命……”

“宋国公主赵苏苏、赵声声、赵音音三人在此，特来取你江升狗命……”

“南唐国相汤泉后人汤乘在此，特来取你江升狗命……”

“西周侠士和十一在此，特来取你江升狗命……”

一时间，武都城中，好似成了战场，一个个亡国之人纷纷暴起，剑锋直指其中的江升。

天地间，山河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