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好了。梨美人跪在殿外，哭的快要昏死过去了。”

静谧雍和的书房中，焚香袅袅升起青烟。姬九容伏在案前，拿笔的手顿住，眼光微微闪动着。

“怎么了。”

“说，说是被步美人打了。”苏祝越说越小声，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姬九容的怒火。

步翩翩？

姬九容脑中闪过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他将笔掷在桌上，扭头看了一眼放在一旁不久前刚送到的精巧食盒，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

“让她先回去，孤晚些去看她。”

“是。”

“让步翩翩滚过来，还有在场的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苏祝听到滚这个字，心中顿时一紧，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陛下这是恼了呀。这步美人，亏他还帮她两次，可别连累了自己。惹谁不好，这梨美人终归还是不同的，惹不得。

步翩翩过了很久才磨磨蹭蹭地被侍从们带到御书房。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瓣清香，头发也未干透。似乎是不久前刚被人从澡盆里拽出来一般。

姬九容抬头扫她一眼，见少女一脸不情愿地样子，冷笑一下，又低头处理起手上的事来。

苏祝给步翩翩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跪下认错。步翩翩歪歪头，用手拨弄了下贴在脸上的头发。头发湿漉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一把拔下了发簪，将一头青丝泻下。

“陛下。”步翩翩丢给苏祝一个莫慌的眼神，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脸上露出一副泫然欲泣地表情，委委屈屈的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着。

姬九容一愣，他淡淡地看向步翩翩，心里却是有些自嘲。

原来这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她们做错了事情，却喜欢找他哭诉，乞求获得他的怜爱和宽待。

只会哭，只想用眼泪打动他，从不反思自己，她也没什么不同。

“将她送出宫去吧，孤以后不想再见到她了。”姬九容有些颓然地挥挥手，似乎有些刚刚升起的什么在这一刻就要熄灭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赶我走？”步翩翩瞬间收了眼泪。

“你没做错？”

“我不走，”步翩翩急忙道，“我不就扯了一下她的头发，抓了她两下嘛。她也扒拉我了呀。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她抓两下好了。”

姬九容看她的目光暗流涌动着。

“你敢在宫中殴打掖庭女眷，陛下不处置你，已经是格外的恩赐了。”苏祝连忙对她使眼色，快走吧，陛下就要怒了！

“我没有，是她让婢女先动手的，”步翩翩不服，“我也是陛下的女人，就该站着挨她的打吗？她们没想到打不过我，所以嘤嘤乱哭，怎么还好意思跑来告状。”

姬九容眉间一动。

“你不是也哭了？梨儿素来柔婉温恭，如何会让人打你？”

“我哭是因为我扯簪子的时候拉到头发了。真的好痛啊。”步翩翩吸吸鼻子。

其实当然不是。步翩翩一开始的确是打算来一波眼泪攻势的，但是她作为特级心理分析师，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姬九容态度的变化，似乎他对这种行为内心有些抵触，所以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

她抬手揉揉并不痛的脑袋，继续说道：“因为陛下您这两日都与我在一起，梨美人很生气，她见到我就说我，说您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很快就要被您厌烦。”

“她说的……没错。”姬九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桌面。

“没错也不行，就算被您厌弃，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我才不要认输。”步翩翩不服，“我们同是爱慕陛下的人，所以我们是情敌。”

情敌？姬九容双眸微闪。

“对待敌人当然不能手软，所以我就同她说，陛下几个月都不爱见她，她才要被厌弃。”步翩翩略带得意地说，“我这就叫从战略上重视敌人，从战术上藐视敌人。然后她就急了，就叫人来打我。”

苏祝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倒是姬九容，沉静的面色下，有一抹笑意逐渐缓缓渗透了出来。

“看不出来，你竟然如此善妒？”

“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真心喜欢一个人，哪里能接受他还喜欢别的女人。”步翩翩揉了揉跪疼的膝盖。

姬九容心中一动，缓缓道：“起来吧。”

步翩翩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缓步挪动到姬九容案前，轻声道：“陛下若是不生气了，今晚还去我那儿吧，趁您还没有厌弃我前，我想把故事给您说完。”

看着少女如玉的面孔，姬九容收回目光，伸手摊开了一本奏章，面无波澜道：“今天就在这说吧。苏祝，去给她搬把椅子。”

……

明玉殿里的气氛已经冰寒到了极点。地上摔烂的茶盏瓷器数不胜数。

一众宫女退在门外，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

碧儿心里也难受，但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慰着：“美人，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他让那小贱人进御书房，却不见我。他不想见我！”棠梨的眼泪如珠般落下。

“不是的美人，陛下是让人将那步翩翩捉去朝阳殿的，定会重重处置她才是。”碧儿心疼地道。

“呵，”棠梨轻笑，“处置？已经几个时辰了？他刚刚还在朝阳殿传了晚膳，莫不是要处置她一个晚上？”

碧儿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年，他虽然从不提起过往，但他心中还是怨我的，不是吗？”棠梨拾起地上的一枚碎瓷片，目光空洞地看着，“你说，我若是杀了自己，他会不会原谅我？”

……

步翩翩与姬九容一起在朝阳殿的偏殿用了晚膳。苏祝在一旁低眉顺眼地躬着身，内心充满了对步翩翩的佩服之情。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步美人，未来可期啊。

晚饭过后，见姬九容心情似乎还不错，步翩翩提议去御花园走走。

“主要还是想看看陛下的荷花池……我就看看，绝对不下去。”

“花开了才好看。”姬九容淡淡道。

“开花了就没得吃了。”步翩翩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步翩翩连忙摇头，“那就等开花了陛下再带我去看吧。”

姬九容挑了挑眉，低下头想了一会，开口道：“东南边的五色槿好像快开了，倒是可以去看看。”

步翩翩开心的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中。后面不远处，苏祝带着浩浩荡荡数十名侍女和侍从静静地，跟着。

天色已近昏晓，宫中各处的灯火也被一一点亮。步翩翩在园中见到一个宽敞别致的凉亭，便拉着姬九容上去坐坐。

她从袖中掏出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子，抬起手想把满头散乱的青丝绾上，抓着一束头发努力绕来绕去，却似乎怎么也盘不好，一次次地散落下来。

“陛下，您帮我把这束头发从这里绕一下，我实在是弄不上去呢。”步翩翩极其自然的用胳膊戳了戳姬九容。

姬九容愣住，他看着正在专心和头发搏斗的步翩翩，少女好看的脖颈微微低垂着，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分尊卑的话。

片刻，他缓缓伸手接过簪子，按照步翩翩的指示将簪子轻轻插进她的发间。

与此同时，步翩翩内心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攻略之路，是如此道阻且长啊。

“陛下，翩翩的故事这几日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您觉得有趣吗？”步翩翩晃晃脑袋，对牢固的发髻很满意，心满意足的对姬九容微笑。

“虽有些地方不合常理，但总体还算不错。”姬九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今日不如陛下给我说个故事吧。”步翩翩坐在亭中的石桌旁，伸手轻轻拉住姬九容的手，“陛下会说故事吗？”

少女柔软的手在他的掌间轻轻摩挲着，清丽的面容让人挪不开视线。

姬九容看了她一会，幽深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一点点微光。

他回身看了苏祝一眼，苏祝立刻识趣地带着所有人离开，只留下他们二人在这凉亭之中。

“孤倒确实知道一个故事。想听吗？”

步翩翩连连点头。

姬九容顿了许久，冰丝般的声音终于在凉亭中缓缓流淌起来。

“在一座偏僻的小城里，有位十分貌美的女人。她有一次外出时遇到了歹人，被途经小城的一名年轻男子救下，对他一见倾心。很快，两人海誓山盟，便在了一起私定了终生。不久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很幸福。”

“突然有一天，男子不见了。女人很伤心，她每日带着年幼的孩子在家门口守着，盼着，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期盼男人有一天能出现在她面前。”

“就这样一日日过去了。几年后，女子似乎终于明白男人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她变了。她每日疯狂打骂自己年幼的孩子，将被男人无端抛弃的恨都宣泄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她将他一个人反锁在柴房内，成日成日的饿着，等到冬日的夜晚，还会无端将睡熟的孩子丢出屋外，看见孩子被吓得大哭，她竟会开心的笑出声来。”

步翩翩听着姬九容低缓的嗓音，心中隐隐有些难受起来。

这个故事，一定是和他有关吧。她突然有些不想听了。

“后来有一天，女人也一夜间不见了。年幼的男孩没了父母，被女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收养。这家人原本待他也还算是不错的，至少他不用再挨饿受冻，也可以同别人一般读书认字了。直到他一天天长大，逐渐显现出这世间罕见的……美貌来。”

步翩翩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孩，怕不就是姬九容自己吧。

“亲戚家的家主已过不惑之年，见到男孩愈发的美丽，竟然起了色心。有一日他悄悄迷晕了男孩，正欲行不轨之事，不料被自己的正妻发现了。妻子大怒，命人将男孩赶出了府去。可谁知道，这家主的妻子，其实也垂涎男孩的美色许久。她假意将男孩赶出去，实则让人将他送到了自己妹妹的府中，让妹妹将他扣下，以便自己日后狎玩。”

“这些老牛还成天想着吃嫩草，真想给他们两刀。”步翩翩义愤填膺道。

“男孩被软禁在府中，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偶尔被人看着在院子中走走。直到有一日，有位京中的小官带着小女儿来府里做客。调皮的小女儿无意间闯进了软禁男孩的院落，发现了愁容满面的男孩。她的热情友好打动了他，两个人成为了朋友。她将此事告诉了她的父亲，求她的父亲做主，于是男孩得到了自由，暂住在了女孩家郊外的庄子里。”

步翩翩惊讶地扬起了眉毛，这是……白月光出现了？

“男孩在庄子上过了一段最自在的时光，女孩也会经常悄悄跑来看他。白天里他们在田间疯跑，夜晚他们手拉手去后山里抓萤火虫。他每日都很开心。就在他以为一生都将这样度过时，他的亲生父亲找到了他。原来他的父亲，竟然就是莲花王朝的第二任国君，姬元，”

“啊。”步翩翩瞪大了眼睛，话已至此，再装听不懂就显得太假了。

“他为什么要抛弃你……他的母亲？”步翩翩问道。

“为了王位。”姬九容抿唇，“先皇突然崩逝，他急着回去夺嫡。”

步翩翩心中微动。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姬九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居然会对她说这些陈年旧事。她要把握机会，趁着此时打开他的心扉，将他从那些往事中彻底释放出来。

“不是他的错，不要恨他。他只是不知道哪个母亲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步翩翩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微凉的指尖握紧紧在掌中，坚定地安慰道：“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执掌了天下的权柄，却没有滥杀无辜，换做任何人是你，都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姬九容愣住，继而缓缓笑开：“说故事而已，还听不听？”

“嗯。”

“男孩摇身一变，从寄人篱下的孤儿变成了金尊玉贵的三皇子，救他的小官也受封成了大吏。他的小女儿，也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

“她……在哪？她还活着吗？”步翩翩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没见过姬九容身边有这么一位白月光？如果没死，这凤印是不是姬九容给她留着的？这可就难办了。

姬九容嘴角一抽，面色古怪的看着步翩翩：“你白日里还见过她，还扯了她的头发。

我靠，棠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