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坦之的心里，自己的妹妹那是天下第一好的妹妹。

尽管凤栖梧总是喜欢捉弄他，老拆他的台，还总之各种给他制造小绊子，甚至时不时从自己腰包里打劫零花钱……

但是！敢问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妹妹能给哥哥做功课的？！

还有谁？！全大齐都找不出这么牛的妹妹！

舒坦之每次从外面玩儿回来，看到自己工整的功课以及整洁的书桌，就觉得自己的腰包没有白掏，人间还是值得的！

凤栖梧就没这么肤浅，她最喜欢的，就是每晚一家人坐在一起齐齐整整吃晚饭。

刘清云总是把每个人的饮食喜好都照顾的很周全，桌子上永远会出现每个人各自最喜爱的菜品。

晚饭的时候，舒展义总是会讲一些军营里的趣事儿逗大家开心。

舒坦之呢，不是说学堂里那些小孩子的事情，就是在意着大街上又开了什么新铺子，城里又来了些什么外地商贩之类。

唯独凤栖梧，在吃饭时，几乎从来也不说话，她只是笑着看着每一个人，认真听着她们讲的新奇事儿。

这一世从出生以来，她就一直保持着皇室的教养。

食不言，寝不语，修养是绝对不能丢的。

她很清楚，习惯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一旦有所松懈，日后重新培养会非常困难。

大顽大笑当然很舒畅，可她总有一日还是要报仇的，她不可能真的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与其荒废几年来日重头练，实在不如本来就会的行事方便。

毕竟谁也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降临，她必须时刻准备着。

“最近城里来了几个从大夏那边来的马贩子，带来的那些马看起来可是好的很！”舒坦之最近想买一匹新的坐骑，他近来总是抱怨自己以前骑的马老了。

舒家是四品武将，家里虽然不缺马，但养的马自然也不是特别高档的那种。

舒坦之之所以想要一匹好的，那是因为下个月他要和城里其他武将家的子弟们一同去郊外赛马。

想必赛马的彩头舒坦之很喜欢，所以想要匹好马吧？

凤栖梧看破不说破，仍旧默默吃饭。

“当真？有多好？”舒展义成日家泡在北郊外的军营里，自然不知道有这等新鲜事儿。

“当然了，他们卖的最好的那匹马脾性极烈，我亲眼见过，毛发乌黑油亮，体型健硕，简直绝世好马！”舒坦之越说越来劲。

“你说的我都想去看看了……”舒展义习武之人，对马有天然好感。

“爹，您也想买马吗？”舒坦之一看有戏，赶紧扯着舒展义，“那马贩子说了，想买的客人须得先驯服了这马，他们才肯卖。”

凤栖梧这两天总听舒坦之叨叨这匹马，价格不菲，来买的人倒是不多，但是来买的人当中，却并没有一个人能当场驯服的，所以这马就犹如鹤立鸡群一般，极为勾人。

“说来也奇，这马贩子宝贝似的将那匹烈马照顾的很好，养的膘肥体壮，却总是用布遮着马的眼睛，理由却是非此马认定的主人不能看。”

舒坦之挺想看那匹马的眼睛的，小孩子，好奇心自然比较重。

“这也没什么稀奇，烈马的脾性本就暴躁，而且街市上人多，想必是怕马受惊伤人。”舒展义一边吃饭一边一副老道的样子。

“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马贩子说再过三日，他们就要赶着马往东边的雁鸣郡去了。”

凤栖梧暗自在心里做了判断：“看来这群马贩子带了不少马来，想要沿着边关的路线贩马。不过，这个路线有点奇怪，一般马贩子都会南下去长安贩马，继续往东走？莫非是什么人在打探大齐边关的情况？”

再看舒坦之，那种仿佛即将错过一个亿的表情，可见那匹绝世好马有多得他的心意。

凤栖梧看着舒坦之有些失落的眼神，恍惚间却想起了上一世自己的亲弟弟凤朝旭。

也是某个陪母妃用膳的夜晚，母女二人却久久不见朝旭回宫吃饭。

直至外面已夜幕遮天，凤朝旭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寝宫，脸上还挂着泪痕。

而且他回来也不肯吃饭，只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哭。

为了不让母妃担心，凤栖梧自己从窗户爬进去哄弟弟，这才知道凤朝旭那天在花园里玩蹴鞠，结果遇到了年长他几岁的三皇子凤朝明和五皇子凤朝晖。

这两个皇子，乃是凤斯瀚的宠妃淑妃所生，平日里仗着凤斯瀚的宠爱为所欲为。

这两位皇子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先是抢了朝旭的蹴鞠球，又推到了凤朝旭……

这样的事在大夏皇宫里司空见惯，大夏本是游牧民族出身，弱肉强食是本性，很多野蛮的旧习还未改过来。

不过令人心疼的是，朝旭并不是因为被欺负了委屈，而是那只蹴鞠球被皇兄们扔进了小河，他捞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那球是凤斯瀚赏他的，那时大燕已经灭国，他们母子三人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像朝旭这种被不得宠的皇子，鲜少能面圣，被赏赐的情况更是罕见，所以朝旭才会那么伤心失落。

虽然眼前的舒坦之内心的失落和上一世凤朝旭的失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不过凤栖梧还是决定帮一帮这位小哥哥。

舒家虽然不差钱，但刘清云是绝对不可能给舒坦之买那么贵重的马的。

虽不穷养儿子，但也绝不会养成他奢侈挥霍的习惯。

舒坦之可以衣食无忧，但他绝不能为了一件可有可无的陪衬品一掷千金。

凤栖梧能看出舒坦之的心思，刘清云身为他妈，自然也能。

果然，刘清云笑着给舒坦之舀了一碗他最喜欢的牛肉羹，开始转移话题外加说服教育。

“娘知道你早想换一匹马，以前你不是总说想要一匹像李通判家黑闪电那样的马吗？等过几日，让你爹去马市给你挑一匹像黑闪电似的马可好？”

凤栖梧默默吃饭，心想你妈不愧是你妈，果然棋高一招。

驯服人可要比驯服马来的容易多了。

驯服马你得投马所好，让马高兴了你方能骑得。

相比来讲，驯服人，你只要先让人感到之前的希望被深深地摧毁，然后，再稍稍给他一点毁灭之上的标准就行了。

尽管这个标准可能离他最初的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呢，相比较希望被毁灭的感觉，又让人感觉好接受了那么一些。

两相对比之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妥协。

刘清云最是擅长用这招来打发舒坦之的。

然而，舒坦之今日好像并不买账。

过几天马贩子就走了，而本地马市上的马虽说挑不出毛病，但也绝不是什么绝世好马。

舒坦之是真心实意喜欢马贩子带来的那匹烈马，自然不愿意刘清云李代桃僵。

只见他撅着小嘴：“宁缺毋滥！我不要马市上的马！”

这样的回应自然让刘清云不高兴了，儿子这还是第一次偏离她的控制范围。

不过凤栖梧却暗暗觉得这样的反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男子汉总得有点儿气节，若是真的事事都妥协，那以后便没有了骨气。

而有气节的人，不论在大事或小事上，都会显现出这个自己与其他平庸之辈的不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放下碗筷的凤栖梧，轻轻捏起帕子擦了擦嘴，没头脑地吟了一句诗。

不过这一句，就足以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了，因为她从没在饭桌上说过话。

“哥哥这样始终如一，倒是挺有骨气的。看过了上好的马，普通的马自然是不入眼的了。”

除了刘清云，另两个大老粗显然听不懂凤栖梧说的是什么，但听起来，像是帮着舒坦之说话？

舒展义与舒坦之爷俩，面面相觑。

“爹、娘、哥哥，恕笑颜冒昧，就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只怕也很少有卖二百两银子一匹的。”

“这倒是，从未见过卖这么贵的马。”舒展义见的马多，他自然知道马的均价。

“这马贩子之所以敢标这么高的价，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这马真的难能可贵，所以更需一个有缘人来买它；二呢，则是这马虽是一匹极好的马，但却有绝对的缺陷，因此虚抬高价，专等那有钱不识马的人来买走。”

这个分析不无道理，连熟悉商道的刘清云也点了点头。

“若是有缺陷，为何不降价反而卖虚高的价格？”不过这边舒展义和舒坦之的智障爷俩二人组，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凤栖梧却没有解释，只是话头儿一转，甜甜一笑，把发言权递给了刘清云：“娘肯定知道～让娘说～”

活了两世了，她现在可是个圆滑的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话不要抢着说。

两父子于是又齐刷刷地看向了刘清云，眼中竟还闪烁着一丝崇拜。

刘清云很是受用，这闺女没白疼，多贴心，给足了自己面子！

只见她举着筷子，先是敲了父子两人一人一暴栗，而后才娓娓道来。

“就说大老爷们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艰难！不是所有人都能老实巴交本本分分做生意，总有不良奸商投机倒把。你们若想验证这马贩子这马是不是好马，只需要等到最后一日，看看他们降不降价，若真的降价出售，那这马必定有问题！”

这一套说辞倒是极其管用，把舒展义和舒坦之唬的一愣一愣的。

现在舒坦之满脑子想的，已经不是这马要不要买，而是这马是好是坏了。

凤栖梧这招可谓一箭双雕，一来，给足了刘清云当家主母以理服人的威严，二来，看起来成功打消了一半舒坦之买马的念头，缓和了母子矛盾。

就连刘清云的心里，都暗暗赞了凤栖梧一句“高”。

大家散了晚饭，舒坦之和往常一样，牵着凤栖梧的小手，照例把她送回院子。

两人走到分路的拐角处，凤栖梧这才轻轻摇了摇舒坦之的胳膊：“哥哥，当真想要那匹烈马？”

舒坦之虽说方才被转移了兴致，但如今细细品来，心底还是想要的。

毕竟那样的好马，就算有什么缺陷，搁在普通马里面，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想要了，只是娘是不会给我买的……”

凤栖梧看着舒坦之那吃瘪的样儿，简直忍俊不禁。

她是大人视角，看着小孩子们每天惆怅的事情，总是觉得说不上来的搞笑。

但是她还是不忍心看舒坦之失落，于是拍了拍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胸脯：“哥哥，我能帮哥哥买下那马！”

舒坦之闻言一惊，一丝喜色漫上小脸儿，可是心里却又有些不大相信。

毕竟舒笑颜才八岁啊，比他自己就小两岁，平日里就算聪明一些，零成本帮他买马？这还是有点扯淡的……

虽是有些信不及，但他还是挺好奇的，这小妮子有什么办法：“妹妹，你可是要去帮哥劝劝母亲？”

凤栖梧白了一眼舒坦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知道求大人。

只见她摇了摇头：“自己喜欢的东西，自然要自己想办法，若是遇到难处就想着求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我自己？”舒坦之立马就泄气，“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你有多少？”

“也就三十多两吧，再就是多个几串钱罢了。”舒坦之垂头丧气，这可是好几个月的积蓄。

“哥哥平日里孝敬我的钱我倒是攒着，细细加一加大约有二十两吧，哥哥可以拿去。”凤栖梧倒是大度，可这也不够啊。

“我就知道你拿我消遣呢，咱俩加起来也不过五十多两，哪里就够？”

“哥哥信不过我？”凤栖梧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胸有成竹，“五十两绝对够了！”

凤栖梧素来人小鬼大，这么言辞凿凿，反叫舒坦之心里信了七八分：“妹妹有何妙计？”

“那哥哥先拿了我那二十两碎银子去，加上你的，明日去换了五十两整银子来。明晚带我偷偷溜出去看看那匹马，我自有妙计～”凤栖梧嘿嘿一笑，鬼点子多的很。

舒坦之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这件事情，去求娘肯定是求不到的……若去求爹？——舒展义的花销都是刘清云管制着，这平时比他还穷！

不如姑且相信一回古灵精怪的妹妹，最终那匹马的诱惑太大，舒坦之点了头：“成交！”

“拉钩！”两人的小手勾在一起，拇指对拇指盖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