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江湖三十年郝臻一小说,纵横江湖三十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小说:纵横江湖三十年 作者:郝臻一 类型:都市 简介:我是个走江湖的,一入江湖深似海,回首已是百年身。 今年我96岁了,想把这一身的经历都讲出来,留个念想。让后人知道,江湖是曾经存在的。 江湖有江湖的做事方法,有江湖的“黑话”。 我接触过江湖的大部分行业,你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纵横江湖三十年》免费阅读 我今年96岁,一个人活到了我这样的岁数,早就活得明明白白了。我这一生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

小说:纵横江湖三十年 作者:郝臻一 类型:都市 简介:我是个走江湖的,一入江湖深似海,回首已是百年身。 今年我96岁了,想把这一身的经历都讲出来,留个念想。让后人知道,江湖是曾经存在的。 江湖有江湖的做事方法,有江湖的“黑话”。 我接触过江湖的大部分行业,你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纵横江湖三十年

《纵横江湖三十年》免费阅读

我今年96岁,一个人活到了我这样的岁数,早就活得明明白白了。

我这一生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伪满洲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到过中国从南到北和从东到西所有的省份,还偷偷渡过鸭绿江,去了朝鲜;偷偷越过国界线,去了苏联,现在叫俄罗斯。去过中缅边境的片马,再多跨出一步,就到了缅甸;去过中越边境的友谊关,把一泡尿撒在了越南。如果我还能活几年,我就打算去非洲看看,听说那里的人都很穷。

最近闲来无事,就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告诉大家,目的在于让大家别上当受骗。

我是个走江湖的,干过江湖上的大部分行业,做过一些正事,也做了一些亏心事,当了几十年骗子,骗过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官员、车夫、妓女、嫖客……我一辈子结了几次婚,但没有留下一儿一女,至今孤独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入江湖深似海,回首已是百年身。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这几十年很快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江湖经历,感觉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有它自成的一套行事法则,有它自己的语言体系,有外界完全不了解的一种生活。

如果我的生命能够重来,我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农民,三十亩地一头牛,婆娘娃娃热炕头。人这一生,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

现在,我每天的事情就是晒太阳,袖着双手,面朝南方,怀想我这一辈子走过的路程。我山珍海味也吃过,粗茶淡饭也吃过;绫罗绸缎也穿过,粗布破袄也穿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也睡过,妓院娼寮的雏儿,我也玩过……我这一生走过的是别人几辈子也走不完的路,但是,到老想起来,一切都是空。

小时候听和尚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时,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人老了,终于明白了。

要说我这一辈子经历过的骗局,该从哪里说起呢?太多太多了,怎么说也说不完。

还是先从我上私塾学校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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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从我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开始的。

那天,太阳燃烧得蓬蓬勃勃,太阳下的树叶和草叶也都疲倦地卷曲着,看起来无精打采。我也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充满了痛苦和落寞。同学们早就回家了,而我却被先生扣押在学堂里,因为我背错了孔夫子的一句话。这个长着白胡子的孔夫子,专门和我们孩子为难,好好的一句话,他偏偏要说得那么难懂,而先生却又偏偏说这些难懂的话是至理名言。先生明显是骗人哩。

我回家的路边有一棵皂荚树,往常,皂荚树下会蹲着一只垂头丧气的流浪的狗,而今天,那只脏兮兮的野狗不见了,皂荚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树叶细碎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的脸显得支离破碎,异常诡异。

“二狗,放学了?”那个高个子的人问我。二狗是我的小名。

我疑惑的眼光从高个子的脸上移到矮个子的脸上,又从矮个子的脸上移到高个子的脸上,他们两个人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露出一模一样焦黄的牙齿。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们。

矮个子走上前一步,依然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你爹让我们来接你。你爹让车撞伤了,现在在药铺里,你娘在药铺里照看你爹。你家没人了,都在药铺里。”

听说爹爹受伤住院,我一下子心神大乱,我问他们:“我爹怎么让车撞伤了?”

高个子说:“你爹从外面收租回来,前面一辆马车冲过来,马受惊了,就把你爹给撞伤了。”

我听他们这样说,就不再怀疑,我家有几百亩地,租种给了几十户人家,每年小麦收割后,爹爹都要去这些人家一户户收租。我流着眼泪说:“我要去药铺,我要见我爹。”

矮个子抬起手臂说:“你爹也想赶快见到你,跟我们走吧,那边有马车。”我顺着矮个子的手指望去,看到几十米开外的一棵洋槐树旁,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拴在树干上。

矮个子拽着我的手臂,拉上了马车,高个子坐在前面赶车。马车的铃铛一路叮当响着,驶向学堂的方向。学堂在镇子上,镇子上有一家药铺,但是,马车没有在镇子上停下来,而是穿过镇子,继续向前。

我问:“我爹不是负伤了吗?他不是在药铺里吗?”

矮个子说:“你爹在县城药铺里,不在镇子的药铺里。”

我爹要是受伤,只会去就近的镇子药铺,怎么会去远处的县城药铺。我怀疑他们两个是坏人,就喊道:“快停下来,我要回家。”

矮个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他抡圆巴掌,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脸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接着就变得火辣辣地疼痛。我哭了起来,哭声像玻璃碎片一样,遗落了一路。

高个子回头骂道:“哭个锤子,把这碎怂嘴给堵上。”

矮个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脏兮兮的布,塞在了我的嘴巴里。然后用一条细细的绳索捆绑住了我的双手。我嘴巴发不出声音,努力挣扎着,手臂被细绳子勒得疼痛难忍。

我不明白,他们刚才还笑容可掬,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样。我感到极度委屈,又感到疑惑不解。

镇子在视线里消失后,高个子跳下马车,摘除了马项下的铃铛。一声鞭响,马车无声而轻快地向前驶去。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拉到哪里,也不知道爹娘等不到我回家,会不会着急。

马车转过了一道山口后,越走越慢。道路越走越窄,坡度越来越陡,我看到两边都是乱石嵯峨的山峰,山缝中顽强地长出了几棵柏树,柏树丛密低矮,像一管管毛笔。柏树旁栖息着一群乌鸦,它们的聒叫声干瘪空洞,在空旷的山谷中阵阵回荡,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后来,马车再也走不动了,矮个子将我推下了马车,他也跟着跳下来。我重重地摔在了石堆上,石头尖锐的棱角磕得我疼痛不已。高个子调转马车,轻快地向山下驶去。

矮个子从腰间抽出了两双草鞋,他自己穿上一双,把另一双套在了我的脚上,我看着这双特制的草鞋前面小,后面大,踩在地上,刚好是朝向相反方向的脚印。这样,即使后面有追踪的人,也会错误地以为,我们是从山上下来,坐上了马车。

我天生脑子迟钝,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他们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矮个子拉着我沿着山道越爬越高,最后来到了一个山洞里。山洞里阴森可怖,还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突然从炎炎烈日下来到了黑漆漆的山洞里,我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

这一路上的颠簸,一路上的惊吓,让我的身体接近虚脱。后来,我累了,就躺在山洞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斜阳的余晖给眼前的山峰镀上了一层金色。山洞里除了矮个子,还多了一个络腮胡子的人。络腮胡子的人看到我醒来了,他说:“真是个瓜娃子,都啥时候了,还能睡着。”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就像在耳边敲响了一口破钟。

络腮胡子和矮个子坐在地上,他们中间有一块石头,石头上放着一整只烧鸡。矮个子撕一块,放在嘴里,嚼得吱吱作响;络腮胡子也撕一块,放在嘴里,鸡油顺着嘴角流下来。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饥肠辘辘,肠子扭成了麻花,可是我不敢向他们要。

他们吃完了烧鸡后,又打开了一罐烧酒,烧酒的气味在山洞里游荡着,熏得我阵阵恶心。我听见矮个子问络腮胡子:“把信送了?”

络腮胡子说:“送了,这会儿估计正在看信呢。”

矮个子又问:“要了多少?”

络腮胡子说:“一千个大洋。”

矮个子说:“王细鬼有的是钱,要是我,至少三千大洋。”

王细鬼是我爹的外号,我爹这一辈子把钱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人家说他每一块铜板都串在肋骨上。我们家家产万贯,而他老人家每顿都吃窝窝头就咸菜疙瘩,他不但这样做,还要求全家人都这样吃。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提到我爹,为什么会提到什么一千大洋和三千大洋,他们又给我爹送什么信。我爹八成不认识他们。

太阳落下山,山洞里很快就黑了下来。矮个子又拿出了绳索,把我绑在一根石柱上,我努力挣扎着,矮个子又抡起胳膊打了我一记耳光,怒斥道:“再不乖,我就把你扔下山谷喂狼。”

听说矮个子要把我喂狼,我吓坏了,不敢再挣扎了。

络腮胡子和矮个子又聊了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他们好像在说一个女人,边说边发出奇怪的笑声。

突然,山洞外传来了一声异常凄厉的叫声,声音低沉浑厚。络腮胡子说:“有狼。”矮个子向后退了两步,我看到他单薄的身体就像风中的枯枝败叶一样颤抖不已。我也吓得浑身哆嗦。

络腮胡子说:“把他姨日的,还真的有狼。”

狼的叫声过后,山洞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中出现了两只绿色的小灯笼。我知道那是狼的眼睛。我记得去年的一个夜晚,我坐着家中长工梁叔的马车,突然就看到山梁上出现了两盏绿色的小灯笼,梁叔拿出铜钹,咣咣地敲起来,声如裂帛,异常刺耳。我看到小灯笼灭了,有急促的脚步声愈去愈远。梁叔说:“那是狼,狼害怕响器。”响器,就是能够发出金属声音的东西。

矮个子吓得退到我的身后,我被绑在了石柱上,不能动弹,否则,我也会向后退缩的。

络腮胡子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借助着洞口黯淡的天光,我看到他手中多了一杆猎枪。他进山洞的时候,应该拿着猎枪,只是我不知道他放在了哪里。

络腮胡子端着猎枪,对着洞口放了一枪,一道火光从枪口喷出,枪声在山洞里久久回荡,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火光过后,小绿灯不见了,狼跑远了。

可是,我刚刚松了口气,突然看到山洞外多了好几盏灯笼,这些灯笼就在山洞外几十米远的地方。一头狼走了,一群狼来了。

络腮胡子说:“真他妈的邪门了,打都打不走。”络腮胡子端起猎枪,对着洞外又放了一枪,那些小绿灯灭了。可是,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洞口外的小绿灯更多了。

梁叔曾经告诉过我,狼害怕响器,也害怕火枪,可是,今天晚上,这群狼好像疯了,它们面对着络腮胡子的猎枪,丝毫也不害怕。

群狼在外面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好像在呼唤着什么。洞里突然发出了吱吱的叫声。我回头一看,惊讶得喊出声来,就在山洞的深处,居然也有几盏灯笼。矮个子吓得趴在地上,嘴里发出老鼠一样呜呜的哀鸣,络腮胡子骂道:“你怕个鸡巴,那是三只狼崽子。”

络腮胡子又说:“在草原上,没有山沟,狼窝都是缓坡下面的小洞口,在我们这里,到处是水冲出的沟渠山洞,狼就选在山洞里做窝。狼窝不止有一个出口的,可是这三个狼崽子咋不跑出来?应该是看到我们稀里糊涂跑进来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洞外的狼群,即使面对会喷火的猎枪,也不愿离去,因为洞内还有三只狼崽子。但是狼群也不敢贸然冲进山洞,因为他们惧怕这杆会喷火的猎枪。

黑暗中,络腮胡子解开了捆绑我的绳索,然后,我们一起在地上寻找可以燃烧的东西。

我用手指摸出地上有枯草,有树叶,有枣刺,还有枯枝,这些历经了几百年,也可能上千年的枯枝败叶,被我的手指翻卷后,散发着浓郁的腐烂的气味。这种气味刺激得我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一缕月光照进了山洞里,像利剑一样劈开了洞中浓浓的黑暗,洞中的一切都显得模糊而不真实。我听见络腮胡子对我喊:“退后,退后。”

我退到了络腮胡子的后面,络腮胡子举起猎枪,对准我们刚才拢起的柴堆放了一枪。隆隆的回声尚在回荡,而红色的火焰已经欢快地燃烧起来。洞外的狼跑远了,洞内的三只小狼崽发出了惊恐的吱吱声。

络腮胡子看到火焰燃起来,就一脸轻松地把猎枪靠在了洞壁上。矮个子站在洞壁边,火光照耀着他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柴堆啵啵燃烧着,火焰愈来愈旺,终于照耀得洞内洞外如同白昼。透过火光,我看到对面山崖上的那几十只狼,又聚集在了一起。

山洞里的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

我望着洞外,看到明亮的月光下,一个奇形怪状的巨大的动物走上了对面的山崖。它比一头狼的身体要大四五倍。它来到了群狼的跟前后,我才看清楚,这个奇形怪状的巨大的东西,是由三个动物组成的。一只很像狼,但是比狼大得多的动物,它把两只前爪搭在了两只狼的后背上,就这样亦步亦趋地来到了群狼的面前。这只奇怪的动物和几只狼嘴巴对着嘴巴凑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什么,然后,狼群就离开了,这只巨大的动物,又把前爪搭在了两只狼的后背上,也离开了。

矮个子看到洞外没有了狼群,就发出了一声欢呼,他洋洋得意地说:“我早就知道狼群支撑不了多久的,它们怕枪,也怕火。赶紧回去,这里呆不成。”

矮个子欢天喜地地跨过火堆,因为柴草不继,火焰愈来愈小。矮个子刚刚走到洞口,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叫声像用篾刀劈开竹片一样惊恐而刺耳。我看到一只狼扑倒了矮个子,矮个子像一块石头一样,伴随着愈来愈小的叫声,坠落深谷。

然后,我看到几只狼走进了山洞里,它们屁股对着火堆,抬起后腿撒尿,激越而出的尿液溅在火堆上,一股带着尿骚味的气浪蒸腾而起,弥漫在山洞里。

火焰愈来愈小,络腮胡子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丢在火焰上,也让我把衣服脱下来,丢上去。衣服覆盖在火焰上,火苗腾腾摇晃着,像一座座锯齿形的山峰。狼群看到火焰突然旺了,急忙逃出洞口。

然而,火焰很快就把衣服烧成了灰烬,火苗又慢慢变小了。一只狼探头探脑地走进山洞,看到没有动静,就转过身去,抬起了后腿。

络腮胡子对着那只正在撒尿的狼放了一枪,那只狼尖叫一声,仓皇逃窜,其余的狼再也不敢上前撒尿。络腮胡子对着我说:“快跑。”然后,我们跑进了山洞里。

我们跑过了一段路,络腮胡子把猎枪背在后背,双手攀援着爬上陡峭的山崖,我手脚并用,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爬上了几丈高后,头顶上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头,络腮胡子攀上了那块大石头,坐在上面,然后伸手拉上了我。我刚刚坐稳,突然听到山洞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声音,狼群奔进了山洞里。

我对络腮胡子说:“赶快放枪。”

络腮胡子说:“没枪子了。”

我不敢看脚下的狼群,就抬头看着石头上方,借助着微弱的光线,我突然看到洞壁上面还有一道山洞,就对络腮胡子说:“上面还有山洞,上面还有山洞。”

络腮胡子站起身来,爬进了那个山洞,然后又伸手拉上了我。我们坐在这个横向的山洞口,刚刚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洞口的火焰熄灭了,身下的山洞里陷入了一片黑暗。然后,是狼群奔突的声音,但是我们看不到,只能听到那种令人惊悸的声响。

我很害怕,紧紧地拉着络腮胡子的衣服。我本来很怕络腮胡子,但是和狼群比起来,我更怕狼群。黑暗中,络腮胡子说:“怕什么?狼不能上来的。”

我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他的衣服。

黑暗中,络腮胡子说话了,他问我:“你爹是王细鬼?”

我点点头。王细鬼是我爹的外号,我们家的那些长工短工经常在背地里叫我爹王细鬼。

络腮胡子又问我:“你爹是不是王细鬼?”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是在黑暗中,我点头他也看不到,我赶紧说:“是的,是的,大家都这样叫他。”

络腮胡子又问:“你爹就你一个儿子?”

我说:“不是的,我还有三个姐姐呢。”

络腮胡子说:“那不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然后,我听到络腮胡子叹了一口气,他说:“你们家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感到很奇怪,这个满脸胡子的人,我一点也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情。我想问问他,又不敢问。

不远处,传来了狼叫声,听得人一阵阵头皮发紧;耳边,传来了络腮胡子的说话声。他说:“我认识你爹,你爹在方圆几十里都是有名的。其实,你爹这个人除过吝啬,其余倒没有什么毛病。”

我爹确实很吝啬,我们家有的是钱,光槽头拴着的高脚牲口,就有几十匹,赶着马车天明出门,到天黑了都还没有走出我家的地畔。

但是,我们家平时吃饭从来没有肉,只有过年时节,碗里才能有两片肥肉。我爹的衣服,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缝缝补补穿了几十年,人家乞丐都比他穿的衣服好看。每回吃完饭,我爹都会伸出舌头,把饭碗舔得干干净净,就像水洗过的一样。

不但如此,我爹还要让家里所有人,包括长工,都要把碗舔舐干净。我爹最喜欢拾粪。每天早晨,他就挎着粪笼,肩上扛着铲子出门了,而等到他回家的时候,粪笼里就是从路上捡拾的牲口粪便,每当这个时候,我爹就喜笑颜开,这是他一天最快乐的时刻。

数九寒天,北风呼啸,天越冷,我爹越高兴,他说:“三九四九,冻破指头,别人不出门拾粪,路上的粪便都是我一个人的。”他戴着狗皮帽子,乐呵呵地出门了。

络腮胡子说:“说起来,你爹还有恩于我。那一年,我和邻居家闹事,我们两家的土地连畔,他家多收割了我家三行麦子,我去庄稼地里找他们说理,被他家弟兄三个压住打了一顿,打断了我一根肋骨,打得我遍体鳞伤,躺在地上起不来,后来,他们回去了,把我丢在野地里喂狼。天快黑的时候,你爹坐着马车路过,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事情经过,你爹就让我坐着你家的马车,把我送回了家。要不是你爹,我早都被狼吃了。”

我听说他念叨我爹对他的救命之恩,知道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里来?”

络腮胡子说:“你娃还小,不知道江湖险恶。这些人叫老渣,专门绑碎娃,向主人家要钱。把钱拿到手了,就会把碎娃放了。我不知道他们绑的是你爹的娃,要是知道了,我说啥也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后来我行走江湖的时候,才知道老渣是江湖黑话,指的是绑架勒索和人贩子。

我听到他这样说,一颗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想到这半天来的经历,我感到极度委屈,就哭了起来。我说:“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和我娘。”

络腮胡子说:“现在天黑了,我们又冒冒失失跑进了山洞,脚底下就是狼群,怎么敢出去呢?这么着吧,等天亮了,狼群走了,我送你回家。”

我说:“我饿,我肚子饿。”

络腮胡子说:“忍一忍,你饿我也没办法,我没有啥让你吃的。”

那天晚上,我在极度的恐惧与饥饿中度过,天亮以后,山洞里有了亮光,然而,狼群仍然没有离开,我们不敢走下去,就只好沿着洞壁上的这个小洞口,继续向里走。

这个小山洞很深很深,我走了十几丈,就不敢再向前走了,因为前面太黑了。山洞的深处,有冷风吹过来,吹得人骨头发冷。

络腮胡子说:“你拉着我的衣服,这道山洞肯定和外面连着,有出口才有风,有风就有出口,有出口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我们摸摸索索着向前走了几十丈,我的心情恢复了平静,突然想起了昨晚在山洞外面看到那个身躯巨大的怪物,把两只前爪搭在了两头狼的脊背上,我就问络腮胡子:“那是什么动物?怎么长得那么怪异?”

络腮胡子说:“那是狈,前腿短,后腿长。没有了狼,狈就走不快,所以它总是和狼在一起,狼狈为奸就是打这儿来的。”

我问:“那狼群叫狈过来干什么?”

络腮胡子说:“狈比狼狡猾得多。狼群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就会向狈请教。”

我想起了昨晚看到了狼向火堆撒尿的情景,我想这肯定是狈给狼群教会的。

我们向前走了不远,突然耳边响起了扑啦啦的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由于在黑暗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络腮胡子一把将我按在地上,他说:“不要动,不要动。”

那种扑啦啦的纷乱的声音持续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又静息了。络腮胡子拉着我继续向前走,我问:“刚才那是什么?”

络腮胡子说:“是蝙蝠。”

我问:“咋会有这么多蝙蝠?”

络腮胡子说:“蝙蝠夜晚出去吃蚊子,白天就回到山洞里睡觉……有蝙蝠,那就说明这个山洞能够走通了。”

听说能走出去,我也感到很振奋。

络腮胡子问:“刚才蝙蝠咬你了没有?”

我说:“没有。”

络腮胡子说:“没有咬就好,蝙蝠嘴里有毒气,他要是把人咬了,人就得死。”

我们又向前走了几十米,突然看到前方有亮光,像只萤火虫一样的一星半点亮光。络腮胡子很兴奋,他说:“我们快要走出去了。”

继续走着,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后来,我们走到了阳光下,我眯缝着眼望着山洞外的一大片树木,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山洞外一个人也没有,络腮胡子说:“走吧,我把你送到岔路口,你一个人走回去吧。”

我们走下了山坡,走到了草丛里,一只兔子从我身边跳起来,像箭一样向前窜去。我饥肠辘辘,心里想:要是能够捉住那只兔子吃,该有多好啊。

山脚下有一条路,可能很多年都没有人走过了,路面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荒草,有开着紫色花朵的矢车菊,有开着粉红色花朵的牵牛花,还有不开花朵的狗尾巴草。我们沿着这条年代久远的小路走了没有多远,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人。

络腮胡子说:“前面有人来了,我给你要点吃的。”

我们迎着那群骑马的人走过去,骑马的人也迎着我们迅速跑过来。来到跟前后,我们才看清楚,那是一伙当兵的,他们的肩膀上背着长枪,身上的衣服还有棱角分明的衣兜。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骑马的人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络腮胡子说:“老总,给上一点吃的吧,娃娃饿得走不动了。”

那个骑马的人没有回答络腮胡子的话,他回头对身后的人喊:“把大的带走,小的丢下。”

两个人从马背上跳下来,从马鞍下抽出一根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络腮胡子绑了起来,络腮胡子奋力挣扎着,他求饶说:“老总,我家还有老娘和孩子,我不能跟你们走。”

那个问话的骑马人一鞭子抡过来,络腮胡子的脸上就溅起了血花,然后,他们骑着马走了,后面跟着被捆绑了双手的踉踉跄跄的络腮胡子。

我一个人站在旷野中,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后来,我稀里糊涂地走着,走不动了,就跪在旷野中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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