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周围的百姓听闻方毅诵诗之声，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脑海中不断浮起诗句所描述的画面。

许多百姓都莫名感觉鼻间一酸，眼圈泛红。

村落荒凉贫穷，年年干旱闹蝗虫。

老人为了还债当佣工，卖掉儿子交租税。

房屋倒塌，家徒四壁。

就连百姓父母官，也不向朝廷报灾情。

此情此景，在百姓的脑海中闪过，令得秦阳百姓莫名心酸。

富庶的大秦，还有这样的贫瘠之地吗？

卖子交租税，本该颐养天年的老翁还要当佣工还债？

房屋破败，屋顶墙壁皆残破，这样的屋子能住人？

……

诸多百姓的心中涌起疑惑和怜悯，眼睛逐渐湿润。

他们久居富庶繁华的秦阳城，哪里知晓大秦一些地域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许许多多的百姓都红了眼眶，尤其是那些从外地来的百姓，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久居秦阳城的百姓不知那贫瘠之地，但从外地而来的百姓，有不少人或听说过，或亲眼见过。

那贫瘠之地的境况，正如诗中所言的那般：老翁纳俑债，稚子卖输粮。哪知牧民者，不肯报灾伤。

大秦贫瘠之地，百姓生活疾苦。

一方官员却知情不报。

这不正是朝廷官员的腐朽吗？

这不正是大秦当今天子的昏庸无能吗？

那个醉酒的年轻人，说出了百姓的心声啊！

当街拦路，怒斥天子，连连发问，吟诗一首，讽朝廷腐朽，天子昏庸无能。

他说出了成千上万百姓的心声。

他说出了百姓的疾苦。

他说出了百姓的不敢言。

赤子之心，天地可鉴！

不惧生死，后生可畏！

街道两边的百姓看向方毅的眼神狂热，充满了敬意。

一些年迈的老者，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是皱纹的眼角淌下两行老泪。

“那年轻人是谁？不畏生死，真乃义士也！我活了五十多年，自愧不如啊！”

“敢怒敢言，为民请命，位卑不忘忧国，比起那些‘不肯报灾伤’的朝廷命官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那年轻人是长乐巷方家的探花郎！据说，之前方家探花郎在宫廷之宴上也作了一首诗，触怒龙颜，被陛下革去功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没想到方家探花郎竟如此胆大，不畏生死，作出当街拦路之举。”

“什么？这就是今年科考被革去功名的探花郎方毅，方探花没能入朝为官，当真是可惜了啊！朝廷少了一个敢为民言的好官啊！”

“方探花，之前多半也是为民而言方才被革去了功名，敢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如方探花这般为民而言，不惧生死？”

“方探花，真乃无双义士也！”

……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随着百姓们知晓那年轻人便是被今年科考被革去功名的探花郎方毅，两相比较之下，百姓们越发觉得大秦当今天子正如方毅所说的那般昏庸无能且无道。

方毅，则是可敬的义士！

他非探花，却胜探花。

不少百姓看向方毅的眼神复杂，眉头皱起，隐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可惜可惜啊！

当街怒斥天子，触怒龙颜，方毅怕是难逃一死。

“哪知牧民者，不肯报灾伤啊！”

方毅重复了最后一句诗。

他攥紧拳头，眼圈微微泛红，脖颈上隐有青筋鼓起，无比痛心。

一字一句，皆发肺腑。

所言种种，有的眼见，有的耳闻，皆是真事。

他曾游历过一段时间，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事。

只是，贫瘠之地的朝廷命官不肯报灾伤，大秦天子酒具秦阳，有许多事都不知晓。

他不是为了骂而骂，而是为了百姓言。

这一刻的他，似乎忘了自己乃是为了求死，而是真的为了那些贫苦百姓民而言。

这首诗是于谦所作的荒村，描绘蝗灾之年百姓疾苦，揭露官场的黑暗，同时心忧黎民百姓，也暗讽天子不恤万民。

以此诗讽刺大秦天子昏庸无能，恰如其分。

这时的方毅，不输于谦的精气神。

他，是那样的耀眼。

那样的风光无限，光茫万丈。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于他身上。

那潇洒不羁，风华无双的身影深深映入了百姓的脑海中。

“气煞孤也！”

“方毅，以诗讽朕，好一个读书人啊！你这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之外，朕为首。”

“而你，一口一个昏君，一口一个天子腐朽，一口一个陛下无能，当着秦阳百姓的面，骂得朕狗血淋头，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朕啊！还让朕留骂名于青史，朕真后悔当初没有要了你的脑袋。”

“方毅，触怒龙颜，朕岂能容你？”

龙辇内，秦世民紧紧攥着拳头，神色狰狞阴冷，难看的跟猪肝一样，尤其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茫，透着森然寒意。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的心中翻涌，仿佛火山即将爆发一样。

若是在朝堂上，文武百官见秦世民这副模样，大多都会低头沉默，畏惧天子龙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方毅，朕告诉你，朕不是昏君，也不腐朽，更不无能。

这一切，都是朕为了大计的忍辱。

赵西陵朕动不了，你一个读书人，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要了你的脑袋。

之前科举三甲宴上，朕饶你一命，反而让你得寸进尺。

这一次，朕定不饶你。

天子龙威，岂容你这读书人挑衅？

这时候的大秦新皇秦世民，心中全是愤怒，只想砍了方毅的脑袋，别无他念。

这才对秦天诗中所念以及怒骂之言没有多加思索。

方毅的一首讽刺诗，对于天子来说，杀伤力极大。

这可比史官的刻刀史册狠多了。

方毅的这一手，可太狠了！

以诗讽天子，当真是‘狠毒’。

天子乃是九五之尊，地位尊崇，谁不想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这一次，方毅的诗让秦世民留名了青史，只不过是骂名。

只要后世的人谈及此诗，便会想到这首诗讽刺了一位天子昏庸无能，治国无方，朝堂腐朽，乃千古昏君。

在当世，这首诗肯定会传开，到时候旁人一问这诗是因何而作？

便会有人告诉他，这是方毅方探花写的，方探花当街拦路挡龙驾，怒而作诗明里暗里皆讽天子昏庸无能，朝廷腐朽。

天子颜面何在啊？

当然了，方毅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事实就是如此。

“张忠贤。”

龙辇内，新皇秦世民的冰冷声音响起。

闻言，张忠贤的心里猛的一颤，顿时一哆嗦，似乎感受到了新皇的怒意，吓得脸色煞白。

他知道，陛下怒了！

若是还任由方毅继续骂下去，不仅方毅的人头要落地，就连他都会受到牵连。

天子的怒火，太可怕了。

“此人大逆不道，金甲卫，拿下！”

“押入大理寺。”

张忠贤神色一寒，怒喝道。

“慢着。”

然而，就在张忠贤话音落下的同时，陵远候赵西陵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呦，我的侯爷呀！不，祖宗呀！您就别添乱了行吗？

咱家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内廷总管，谁也得罪不起啊！

张忠贤的嘴角一抽，面露苦色。

一边是似若神祇的天子，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陵远侯。

无论让谁不开心了，他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陵远侯，一点面子你都不给朕吗？”

龙辇内的秦世民听出了赵西陵是故意在阻挠，拳头攥得更紧了。

龙颜都快扫地了，赵西陵还不肯罢休。

“陵远侯，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啊！”

“不过侯爷耳，竟阻扰天子之意？”

就在这时，一道蕴含着无尽寒意的怒声响起。

是方毅。

方毅开口了。

随着方毅的声音入耳，大秦天子惊了，陵远侯惊了，内廷总管惊了，金甲侍卫惊了，周围的百姓也都惊了。

啊，这这这……

方毅骂了陛下还不够吗？

他难道还想招惹权倾朝野的陵远侯？

这未免也太狂了吧！

那陵远侯，就连当今天子都要敬他三分啊！

他要让人死，可太容易了。

“这小子醉糊涂了吧？”

陵远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神古怪的盯着方毅，神色依旧平静。

小子，如果不是我刚刚开口，你这会儿早就在押往大理寺的路上了，哪里还有机会念诗讽刺天子？

风头出尽了，还来斥我？

你有几条命啊？

陵远侯有些看不懂眼前这狂生。

方毅朝陵远侯出刀，无非是想为自己的求死上一层保险罢了。

天子侯爷一起斥，这还能不死？

必死无疑好吧！

为了求死，方毅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方毅使劲的眯了眯眼，让脑子稍稍清明许些，随即继续开口，怒斥侯爷。

“陵远侯，两个月前，平谷关一战，你身为统帅，但却一意孤行，长驱直入，中了敌军陷阱，致使二十一将皆战死，十万精兵命丧平谷关。”

“平谷关一战，统帅难辞其咎！”

“陵远侯，尔可知罪？”

方毅无比愤怒的斥声响起，犹如洪钟大吕一般传荡而开，也似一道惊雷在周围人的耳畔炸开，炸得众人心神剧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此乃，诛心沥血之言！

一言，问得陵远侯面沉如冰。

一言，问得陵远侯退路全无。

一言，问得陵远侯勃然大怒。

平谷关之战的失败，是陵远侯极其不愿提起的，犹如逆鳞一般。

而此时此刻，方毅，却触及了陵远侯的逆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