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卡.托维托巴那激昂的声音在进门的一刻扑面而来，如同一场积蓄已久的风暴：“……你们想要谈判，你们希望我个人做出让步，但是我背后的那个民族呢？那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准将，而是一亿八千万加达里人！只要还有一天加达里人的政治地位得不到承认，我们就不会妥协；只要还有一天加达里人的经济独立得不到承认，只要还有一天我们的人民依然在用自己的血汗去滋养联邦的蛀虫，我们就不会妥协！”

“雅卡，你必须考虑清楚，签署这个声明对你对联邦都有好处。盖伦特与加达里已经合并了33年，而在这之前，我们两个民族有着至少两百年的合作基础！如今你现在有什么资本来对抗联邦？就凭那几个支持您的商业集团？就凭那些除了一腔热血便一无所有的孩子？签署了这个声明，联邦将承认你的党派，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合法化。你想收回加达里人的税率自主权，你想废止联邦的行政管辖权，你想重新修订以前那些本来就合法的条约，这不可能为联邦所接受！你只能选择在这个既定的框架下联邦的部分让步，而不是一开始就得到你所梦想的独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的军法处，几名武装宪兵就守在那门口，不让任何人接近。

“老头子？”海纳认出了那个声音，他狐疑地看着一旁的老友“图尔维尔上将怎么也来了？”

“大概军方觉得他是我们的老教官和老上司，希望他能劝得动雅卡这只倔强的老猫吧。” 摩恩.莱戴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耸了耸肩。

海纳不置可否，他不知道为何雅卡会那样热忱地去追逐加达里所谓的独立，就如同他不知道摩恩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为情报处卖命。说到底，他觉得自己看不透加达里这个民族。如今太过浓重的乌云已经遮断在泛光之源，他能感觉到似乎有阴谋的手在背后推动——推动着这两个同一片星原里走出的兄弟，走向分崩离析的深渊！

“你们不愿意答应，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为了我们民族的利益，所有加达里人都会支持我们的理念，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那扇门的背后，雅卡依然在大声抗辩，他雄辩的才能在同届中一直首屈一指，海纳根本没有觉得他是可以被说服的。

“该死的雅卡，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天真，你背后的商业集团在利用你！利用你民族主义的理想，利用你对民族独立的渴望！看看那些勾心斗角的商人们，他们本就矛盾重重！你站出来为你的民族争取权利，联邦的传统也要求政府来听取你的声音，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来和你和你所代表的那群人谈判。雅卡，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不要太理想化了，不要把我们两方的退路都给封死。”

“我不需要什么退路——三个世纪的繁荣有加达里人一半的血汗，三百年战死沙场的军人中也有三分之一流淌着加达里人的血！联邦已经从我们这里拿走了太多的东西，如果再退，我恐怕加达里将无路可退！”雅卡的声音突然间阴沉了下来，像是一种威胁，但更像是一种警告。

“你的意思是战争。”图尔维尔沉声问道。

“也许就真的会是一场民族独立的战争。”

“你在讹诈联邦吗！雅卡.托维托巴准将！”一个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不是讹诈！先生们，只是拿回我们民族所失去的东西！只是想获取一个平等的地位！”

“平等，这个世界有绝对的平等吗？从你们签订协议加入盖伦特联邦开始，你们就必须服从联邦的宪法！”

“三百年前的联邦宪法早已不能约束联邦如今的腐败和贪婪！你们正在不计后果地盘剥着我们民族的权利，因为我们是和你们一样从泛光之源中成长起来的兄弟！因为加达里的强大已经威胁到了你们盖伦特人对联邦绝对的控制，难道不是吗！”

“托维托巴准将，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谈判，而是命令！只要你还承认你还是联邦海军的一员，你就必须服从！

双方言语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直到最后僵在了一起。“那么我便不再是联邦海军的一员！”沉默了一阵子，他们听到雅卡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十七岁加入的联邦海军，但是我一出生就是加达里人，将军。”

“我明白了。”军法处的门开了，图尔维尔上将独自一人从屋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写满了倦意。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个老部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然后他轻轻地摇摇头，便径直走了出去。这个年迈的老军人已经竭尽全力地去挽救自己曾经的部下，然而当他听到雅卡那声低语的时候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保不住了啊，这只老猫……”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摩恩.莱戴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不顾宪兵们的阻拦闯进了军法处。“操！”他小声骂了一句，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让.海纳不是图尔维尔那样在军界政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将军，对于那些装腔作势的军法官他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这个战场上迅速崛起的联邦海军的将星此刻正面对着气得发抖的军法部专员，淡淡地笑着，就像是盖伦特首星温暖的季风。

“将军，你来这里是要质疑联邦宪法的权威吗！”军法官被他的笑容看的有些发毛，鼓起了气势，厉声说道。他身旁的两名宪兵刚刚想要上前，伸手想要阻止这位联邦海军最年轻的将星，可海纳的身影却突然间摇晃了起来，瞬间反扣住尚未反应过来的宪兵，然后一掌切在了他的脖颈之间。宪兵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的同伴还没有扑上来就被一支冰冷的枪口给顶住了。

“怎么会呢？”那一刻让.海纳海军准将笑吟吟地望着已经气急败坏的军法官，一双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像是一只占了大便宜的狐狸。他现在是刚刚凯旋的战争英雄，是联邦政界一手遮天的让.苏尔家族的成员，又怎么会去惧怕那早已经褪去神圣光环的宪法呢。海纳冷漠地笑了笑，一年之内有过十三次抗命记录和数不清的犯上记录，他太清楚怎么对付这群外表上铁面无私的军法官了。“我也不是来帮他辩护的，我只是想请您开窗帘看看……”他故意停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枪，声音却突然间充满了压迫感。“看看这个站在你们面前，任由你们审判的人，看看他的背后站着什么。”

“那些学生……”

“学生？”军法部专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海纳粗暴地打断了“麻烦您再仔细看看我尊敬的专员阁下，看看那群在您嘴里所谓的‘学生’，看看他们的眼神！那种压抑的怒火，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绝，那哪里是什么没有毕业的军官生，简直就是一支准备发动攻击的军队！如果您现在逮捕了他，那么我敢肯定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营救他们所追随的领袖，到时候您难道还指望这一小队着养尊处优的宪兵能挡住那些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

“早就让你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们军情局来处理的，巴特雷准将。”摩恩.莱戴斜靠在门口，一脸嘲讽地看着有些狼狈的军法官，看着海纳这只老狐狸轻轻地跳进来把原本清晰地局面搅浑。他根本没有和这些咬文嚼字的军法官们去分辨过去的责任，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可能带来的后果，那可能真的就像雅卡.托维托巴说的那样——一场民族独立的战争。

巴特雷准将求助般地看着这个军情局的加达里裔军官，他也看到了这个后果：年轻而容易激动的军官们，各怀鬼胎的超级商业集团，狂热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下的加达里人以及一场盖伦特联邦无法承受的叛乱。

“让你的上司自己去看看那群学生吧，军法部长是个老油条了，至少不会像你，那么缺乏政治智慧。”巴特雷准将一时间精神恍惚，仿佛看到一只犀牛回过头去，望向那边狡黠的狐狸，带着一脸奸计得逞时的微笑。从联邦海院的年轻少尉到现在的海军上校，两人的职位越做越高，互相配合开脱罪名的默契却也一点也没有变。然而他们却也都知道自己笑容中有多少的苦涩……

青涩的岁月就如同是奔涌的江河一去不回，当年那些分不开彼此的年轻军人们如今位高权重，虽然还穿着同样的制服却已经免不了被不同的阵营所分隔。那时候的雅卡.托维托巴虽然少言寡语，却并不似今天这样沉默。至少在海纳的记忆中，这个一向坚硬如铁的男人也曾有过孩子气的笑容，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忘形得的大笑，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而纵情悲伤。至于摩恩.莱戴——当年洋溢的热情已经在军情局森严的阴影下湮灭无踪，曾经一个人打翻了几乎半个学院盖伦特学员的赛维勒军官生现在也变成了汲汲于权力的鹰犬。

海纳少见的长叹了一声，走向窗边。雪花一片一片地在弗洛若暗淡的天空中飞舞，窗外的人群越来越难以压抑心头燃烧的怒火。他看到图尔维尔上将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之中，这位对盖伦特-加达里纷争一直持中立态度的联邦海军宿将阴沉着脸，没有给那些还对他抱有一线希望的学生们留下哪怕一点解释。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明白最后的答案。希望破裂了，军法部对雅卡.托维托巴海军准将的指控即将生效，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那个将军却以加达里人特有的矜持，等待着联邦政府对他降下审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电子时钟模拟出的滴答声在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老猫”年轻的准将背对着他多年来的老友，背对着他们近十年的友情，他的眼神迷离，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真的打算要用那些年轻孩子们的血来捍卫你的理想么？”

“那也是他们的理想。”黑暗中的雅卡.托维托巴沉默了很久，

“哪怕以血流成河作为代价？”

“我们只是想拥有平等的权力，而不是作为二等公民生活在这个我们为之奋战的国度。”

“雅卡，我知道你的演说才能，我不是来听你演讲的。”

“那你是来逮捕我的么？”

年轻的准将难得地沉默了下来，看着窗外那些加达里裔的学员们井然有序地手挽着手，排开一道厚重的人墙，将他们的将军连同军法部那为数不多的宪兵给包围了起来。局势的恶化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甚至超出了雅卡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