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邦要和左小跳交朋友，按照一般套路，左小跳是不敢轻易交心的，但她偏偏记得萧安邦的故事脉络。

这家伙是萧家庶子，却并未受到庶子该有的苛待，反倒被养成了“精神小伙”，满世界谁都不服就服他的哥哥。

他一辈子都在追赶哥哥的脚步，唯哥哥的命是从，纯把自己当个工具人，工具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若说有，就是给萧安世找了不少麻烦。

如今工具人主动送上门来，左小跳当然受之不恭，立刻很识时务的抱拳行礼，开玩笑似的说道：“有道是朋友多了路好走，我怎会将萧公子的友情拒之门外。”

萧安邦是工具人并不是傻蛋，立刻体会到她的意思，哼道：“我只是你的一条路？”路就是被人踩的。

左小跳笑得狐狸也似：“我把这句话理解为，朋友有路带你一起走，未必一直一起，但需要的时候就会带着你。”

萧安邦勾起嘴角，笑道：“对味，希望我的路也能带你走走。”

他的路就是追随萧安世的路，他结交一个魏国公府下院水房女奴，当然也不是看中她的美貌和有趣，而是她的心机和手段。

左小跳道：“条条大道通罗马，有机会的。”

“罗马？”萧安邦又疑惑了，这姑娘怎么这么多新鲜词，“你家乡吗？”

左小跳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时光倥偬，转眼左小跳已经来这个世界三个多月了，她刚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某日清晨一大早起来，冬季第一场大雪已不期而至。

水池都结了冰，奴隶们也有了两天浮生偷闲的休假日。

反倒是冯妈妈一刻偷不了闲，既下了大雪，宫里就准备搞赏雪宴，魏国公府一大早接了口谕，众主人忙忙碌碌准备着进宫，府里所有下人扫雪的扫雪，准备车马的准备车马，打扫房子的打扫房子，就没一个得闲。

就连水房的女奴们也破了例，冯妈妈叫一个小环来通知，让她们集体把整个下院打扫干净。

众女奴面面相觑，拈飞醋女孩问道：“是可以出门吗？”

大家一起点头，忽然欢呼起来，就像一群雀跃的小鸟，纷纷拿起扫帚，争先恐后的奔出门去。

其实门外还是一个空空的院子，所谓下院就是所有干杂活的院子的总和，并没有自由的空气可以让她们享受，但只要能离开水房一点点，她们就满足了。

左小跳也拿了扫帚，愉快的去扫雪。

啪，一个雪球砸到左小跳肩膀上，她扔掉扫帚，立刻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砸回去，对面的贺兰姐妹笑得欢快无比，仿佛人生再无此刻之欢愉。

拈飞醋和众女孩堆了个大雪人，用石子做眼睛和嘴巴，用树枝做鼻子。

拈飞醋正正衣衫，给雪人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雪神求你保佑我，早一点离开这里。”

忽然间空气都安静了，每个女孩都跪了下来，祈求雪神的保佑。

贺兰雨和贺兰雪远远的也跪了下来，左小跳忽然记起，原著里的大夏国巫术盛行，遍地是神灵，也难怪她们对着一个雪人也能如此虔诚。

左小跳有些兴味索然，丢了扫帚，走回水房，回到屋里呆坐。

再这么下去，她都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可是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机会接触张大娘，到底两个人是怎么接上线的呢？

府里的主人们出了门，家里才安静了些，只剩些小厮还在扫雪，冯妈妈一脸气恼的回来，瞧见贺兰雪，叫道：“去，把你大姐姐叫过来！”

贺兰雪吓了一跳，还以为大姐姐又得罪了冯妈妈，不由瑟瑟发抖，贺兰雨赶紧过来，拉着她的手，跑回屋子。

左小跳听说冯妈妈找她，倒是不疑有他，最近关系处的不错，并无把柄让她捉住，有什么好怕的呢。

冯妈妈见贺兰霜进屋，并不说话，可见怒气尚未平复，但又不肯冲着贺兰霜发，说明这事和贺兰霜有一点点关系。

左小跳屏息静气，等她平复好了，才问：“冯妈妈可是有人惹恼您了？”

冯妈妈的火气一下又窜了上来：“你说气人不，今儿我和采办刘妈妈一起翻找衣服，她有个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天关节就疼的不行，她去找那姓胡的老头看病，哪知那老头给她的开的方子竟然是我上次给他那个……”

“治疗风湿的土方子？”左小跳一听就明白了，冯妈妈这么生气，想必那姓胡的老中医凭这方子赚了不少钱。

“是啊！”冯妈妈右手握着手绢，用力拍击左掌，“你说气不气人，我拿着方子去找他，他再拿着我的方子发大财，哦哦，怎么样你猜，他的诊金还提高了，一般人还找不起他了，要不然刘妈妈不能跟我抱怨……”

左小跳却摇了摇头：“想必冯妈妈记得不真切，这方子和老寒腿不全对症，他可有增删哪几味药材？”

冯妈妈一愣，说道：“哎，那方子我只瞅了一眼，看了个大概。”她想了想，说道：“你等着，我去借来，你瞧瞧。”说着她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好像晚到一秒方子就会被人毁尸灭迹似的。

不片刻功夫，冯妈妈就领了刘妈妈过来，好些钱换来的方子，她还不放心借人，宁肯冒着大雪过来。

刘妈妈把方子递给冯妈妈，冯妈妈又交给左小跳，说道：“瞧瞧，是你给的那土方子不？”

左小跳仔细看了一遍，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数。笑道：“还真是，改羌活为丹参，也算对症，可惜，毁了这方子。”

刘妈妈撇撇嘴，有些不屑：“你还懂医术呢，既然对症，怎么又毁了这方子呢？”

左小跳笑道：“我说的是只有这味药对您的症，这方子可不对症。”

“什么？”刘妈妈躲过方子，仔细看起来，“哪儿不对症啦？”

左小跳说道：“这风湿和老寒腿的主要差别就是炎症，这味药就是为了消除炎症，可谓方中之君，大夫换了君，却换君不换臣，这不但起不到辅助作用，不打架已经不错了。”

刘妈妈似懂非懂，又问道：“我吃着也有点儿作用啊。”

左小跳道：“这方子只剩了舒筋活血的作用，对任何疼痛都有效果，但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刘妈妈谨慎的问道：“那胡老头难道是骗了我？”

左小跳笑而不语，看向冯妈妈。

冯妈妈讥讽道：“这还用得着说，他这是一招鲜吃遍天呢，用着我的方子敛财，甭管对不对症，反正吃不死人！”

其实吃的死人的，左小跳很想告诉他们，吃错了药，或早或晚都得付出代价。但想想还是别吓唬刘大妈了，这事要闹，但不能闹得凶了。

两个大妈对那胡大夫骂了半天，最后还是冯妈妈有主意：“等夫人回来，我去禀告一声，就带贺兰霜去他医馆对峙，刘妈妈，你跟我们一起去，把钱要回来！”

刘妈妈一听她肯出头，自然乐意，“好，我还听说老陈他们也从胡大夫的医馆拿过药，你等等，我叫他们拿方子过来给这位姑娘瞧瞧。”

这一闹人越来越多，但除了刘妈妈一个不对症，其他人都对症，只是药量上加减的不足。左小跳一个一个看过之后，就叫他们回去了。她并不打算带着一大帮人去闹医馆。

晚上，冯妈妈把这事告诉了张大娘，张大娘心里觉得蹊跷，却不说破，就转述给夫人知道，夫人听了却没当回事，一摆手，道：“一个小女奴罢了，她们想闹就闹去，只别打着魏国公府的幌子。”

张大娘是知道夫人性格的，她喜欢看热闹，但不爱凑热闹，当然，要是这热闹是别人家的最好。

“是夫人怜悯下人，赶明儿叫刘妈妈她们进来谢恩。”

夫人道：“不必，别叫老爷知道就是。”

“是。”张大娘叫小丫鬟去告知刘妈妈和冯妈妈，就说夫人同意了，但来去都要带着两个小厮，免得小女奴闹幺蛾子。

冯妈妈一听夫人同意，顿时趾高气昂，第二日和刘妈妈一起，点了两个门上的小厮，就这么带着左小跳去了胡大夫的医馆。

左小跳被带离水房的时候，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她心里确定，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只要她所设想的不错。

走在路上，左小跳忽然有种闯入历史的不真实感，她原以为自己穿进书里，很多地方应该是模糊的，空白的，在作者写不到的地方，就是不存在，但她错了。

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脸孔，他们在做自己的事情，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行动逻辑，也有自己的人生，与他人交织的人生。

她心里疑窦丛生，很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书里的世界，但她没办法证明什么，只能用心去感受她看到的每一个场景。

她觉得自己进入的似乎是一个真实世界。

这一点还有待佐证，她不着急。

魏国公府邸在城北的富人区，而胡大夫的医馆在城北边缘富人区的附属区域，差的也就三四条街。

很快他们就到了。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弥漫在医馆周围，令左小跳怀念起爷爷的中医馆来，如果她不改学西医，现在也是中医馆的坐诊大夫了。

刘妈妈走进医馆，瞧见胡大夫，直冲上去，把方子拍到桌上，说道：“胡大夫，有人说这方子和我的老寒腿不对症！”

冯妈妈也冲了过来，怒道：“你这胡老儿忒不地道，竟然拿着我的方子到处招摇撞骗，你骗了多少钱？”

胡大夫老神在在，还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笑呵呵的看着这群找茬的人，他眼睛有些浑浊，却不瞎，一下就看出这群人里头最格格不入的就是左小跳。

他抬手指向人群中的少女，宏声如雷般说道：“哦，这方子可是你给的？”

冯妈妈和刘妈妈被这一声给震慑住了，冯妈妈怎么也想不到，这胡老头怎么一眼就看出方子出自谁手。

左小跳走上前，行了个礼，笑道：“胡大夫，安，这方子确实是我给的。”

胡大夫道：“那又是谁给你的呢？别告诉我是什么土方子，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土郎中就能开出来的，非世家不能为之。”

左小跳心里暗笑，这蠲痹汤出自《医学心悟》，清朝程国彭所撰，那当然不是随随便便的土郎中的杰作，而是集中医传承的智慧结晶，比世家可博大多了。

但她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好现编现卖：“我年幼时上山采蘑菇，遇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他觉得我可怜，无傍身之技，又觉得我还有些天赋，便教我岐黄之术，采药以贴补家计。”

胡大夫皱了眉头：“那这位老者姓甚名谁呀？”

左小跳毫不犹豫的答道：“姓程，名国彭，是个隐士。”

胡大夫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你家乡何处啊？”

左小跳一下紧张起来，她得搜索一下记忆，不知道“狗作者”写没写过贺兰霜的家乡何处。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冯妈妈就抢答了：“她是大夏国的俘虏，胡大夫问这些干嘛！”

胡大夫怔忪了一下，又使劲捋了两下胡子，“这……没想到……”他神情中隐约透着后悔之色，他废这老大的劲才钓出手握《蠲痹汤方》之人，没想到竟然是敌国俘虏。

左小跳立刻意识到胡大夫的顾虑，忙加了一句：“我母亲是汉人，自小孤雏，被人贩卖到异国他乡……”说着故意挤出一点泪花。

冯妈妈一愣，忽然想起来，她也听说那些女奴好些个都是汉人，大夏国以胡人为尊，但却崇拜汉人文化，所以世家大族都愿购置汉人小妾奴仆，以充门面。

“哎呀，对了，贺兰氏是个汉女，我听说过，你也算半个汉人吧。”

胡大夫点头，再次打量左小跳，心想这小姑娘一半胡人血统，高鼻深目，皮肤白皙，却又黑发黑眼，明明是个孩子，身量却又十分高挑，可见造化弄人，得了两种人的优点，就要付出些什么偿还。

“算了，”胡大夫心想，“她能被一位医术高明的隐士看中，天赋、心地定然不错，就让老夫来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