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岚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挺直腰杆端坐床边等人来揭盖头，坐了一天的轿子早已累得腰酸背疼，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脖颈酸胀。早就想钻被窝休息了，出于对传统婚礼的尊重，也不想一进门就落下个妄自尊大、不遵夫纲的话柄，这才勉强自已强撑苦等。

等了许久，只听到不远处不断倒水喝水的声音。对方慢条斯理，似是凝神思虑着什么。伊岚没有陪坐的雅兴，暗想，等他喝完这第五杯茶再不行动，这最后一道完婚仪式便免了，不期对方突然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嫁过来？”杨箴声问，语气里有不容忽视的敌意。

伊岚心头一凛，默然取下盖头，抬眼对上一双黢黑犀利的眼。好一个丰神逸秀、墨染玉琢的少年。只是少年眼底翻滚着浊浪，强压着不满，好似烟花爆竹，只待递个火引子随时跳起身纵性狂飙。

幼稚、冲动、不沉稳、不理智，随手几个标签贴了出去。伊岚不急着回话，抬手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放到梳妆台上，顺势坐到梳妆台前。

杨箴在看清伊岚的面容时略感诧异，这位伊七小姐非但不丑，还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少有见到极致秀丽的五官全长到一个人脸上去。红颜祸水！杨箴莫名更加坚信先前的第二种猜测，她必是因名节受损才下嫁的，京中这种事不少见。

自然地，杨箴看向伊岚的眸光中多了分嫌恶。即便她名节未受损，就凭她倚势强娶强嫁，毁了别人的婚姻和前途也是罪无可恕。

伊岚取下头上复累的银丝、针花这才面对杨箴，认真回复道：“你若不肯娶，我怎会嫁过来。”

杨箴愕然，是啊，若自己这边坚决拒婚，这婚事怎能成。说到底，还是杨家软弱。怪人家仗势欺人倒不如说自己畏惧强权。

“你父亲权势滔天，少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愿。可婚姻不同买卖，嫁娶不合适，影响甚大甚远。”杨箴不满声言。

“所以，你一开始就抗拒这门亲？那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伊岚沉着回应，未必非得落脚杨家，早知如此，权可选别家。

“说？有人说，也得有人肯听。”杨箴满眼讽刺。从议亲到成婚十日里，上窜下跳不停奔波，徒增见识和义愤。

伊岚从对方语气神态中明白些许，想这十日里，他必是受尽家族长辈们和父亲的打压。同情但不值得怜悯，其没本事翻出天又接受不了现实，在此怨天尤人，全然懦夫行为。

不愿浪费宝贵时间在无意义的人事上，伊岚淡然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已无用。不过，你也不必叫屈，我嫁过来只不过占用你们杨家一个名分、一方栖息之地。

一年之后，或许不到一年，我会自动离开。

这一年里，你我看似一对普通夫妇，实是归落一处的两只劳燕。虽处同一屋檐下，彼此互不干扰。只要你不做出伤及夫妻名誉之事，我不会过问你的事。”

杨箴拂袖而起，“既然迟早要走，为何不现在就走？”

伊岚拧眉，“现在走不合适。”

“我觉得正合适，名分已到手，还留着清白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给我一个走的理由。”

“理由？所嫁非人！”

“你心有所属？”

“……”

“若果真如此，我很抱歉，只能让你心爱之人再等等。”

“她已经等了十年！”杨箴忽地恨声道。

“那是你的错！是你无能！”伊岚忽地站起身面对杨箴眉眼凌厉，“你是缺胳膊断腿还是脑子不健全？官府衙门大门朝天开，官老爷天天坐等着申冤，你是锯嘴的葫芦不会滚不会说吗？宽阔笔直的朝天路不走偏走死胡同。

这身新郎服是人强行套你身上的吗？这是兽皮吗套了上就扒不下来吗？拜堂的时候有人堵你嘴缚你腿了？还是人拿刀搁你腰上了？有本事喝烧愁酒没种喊冤。外面装糊涂，关门清醒撒疯，谁惯得你？

哪家倒霉姑娘能看上你，就你这熊样，拗不过权势，拗不过爹妈，里外说不上话，谁家姑娘嫁你都等于跳进了火坑，自已都免不了受窝囊气拿什么给心爱之人构筑舒适安全的家。

别说我仗势欺人欺辱你，现在就给你争取自由身的机会。有种的话，现在去外面喊你身有异疾不能人道。待明日全城百姓皆知杨家三爷有隐疾，不用你赶，我自动收拾东西走人。”

“你……你……”杨箴气得满脸通红，料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泼皮，说话口无遮拦、没羞没臊。

见杨箴明显羞怯多过气恼，伊岚淡然起身步向大床，故作不经意道：“好了，你没种这件事，目前只有我知道，我会替你保守秘密，毕竟咱们已是名义上的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时候不早了，睡觉去吧！”

杨箴的脸犹如熟透的网站，貌似一掐就破，能滴出汁来。眸子被怒气熏得黝黑瞿亮，明明呈现的是很糟糕的状态，可因容颜卓绝、气韵舒朗，看起来不显骇人，反有些萌。

伊岚朝其脸上扫一眼，不再理他，径自放下床帐。未料杨箴大步走过来大咧咧坐于床沿。

“你睡书房去！”伊岚不客气声令。

“凭什么？！这是杨家！我是杨家世子，亦是你名义上的夫君，这里我说了算！”杨箴硬气道，摆明了要找回场子。

伊岚轻蔑笑笑，“你确定？”

“不是说谁嫁我谁便是跳入火坑吗？你有这个认知也好。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杨家妇，须严守杨家规，若有差池即刻休了你。”

伊岚缓缓于床沿坐下，神情有些倦怠地看着不远处的烛台漫不经心地轻声自顾自念叨：“十年前杨家被降罪之后，与杨家还有往来的异姓族人就只有那么十几家。其中有些体面且走得近的有方家、吴家、花家，几家皆与杨家多少有些血亲关联。查一下各家待字闺中的女儿样貌、年纪，相信苦等十年的那位倒霉姑娘可浮出水面。”

“你要干什么？”杨箴一阵恶寒。

“这话说的，”伊岚侧头睥睨着杨篾，“都是亲戚了，往后断不了常来常往，女孩儿家聚在一起喜欢侃八卦，杨三爷新婚夜如此刚武不说出去对不起某人一片痴心。”

杨箴终是认清现实，眼前这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子不与那些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姊妹类同，全然没有可比性，其脸皮厚，心机深，无道义廉耻，是少见的坏胚子，大概就是母亲、婶娘口中说的妖艳贱货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