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壮硕的身影从树丛中露了出来，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笑变了形的脸。

“二毛子，你找死啊！竟敢偷袭我”

听声音都知道是他了，我捡起一块鹅卵石，朝在斜上方的二毛子狠狠地掷去，只见他肥胖的身躯一闪，石头便落在了旁边的松树下。

“哈哈哈，我以为是兔子呢白晃晃的，看花眼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弹弓，还在那里得意地笑。

“你笑个毬！”我勒紧腰带没好气地吼道:“你没事在山坡上瞎转悠啥？”

“真找兔子呢，不信你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脚下还放着一个黑麻麻的蛇皮袋。只见他打开袋口，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只黄灰色的大野兔。

“活的么？”我问

“死了，被我打中脑袋！”二毛子用手拧住那只死兔的耳朵，神气地说:

看来兔子刚死不久，嘴角还渗着血水，在他手中直晃悠，垂在那里二尺来长的样子，估摸着怕有七八斤吧！

“你用弹弓射的么？”

“是啊，它偷我山脚的萝卜吃，盯它好多天了”，二毛子歪着脑袋，还沉浸在狩猎成功的喜悦中。

这家伙人长得憨憨的，大字不识一个，玩弹弓却玩出神技了，百米内的目标物几乎是百发百中！亲眼看见他将一只树梢上的斑鸠爆了头。

可是又能怎样呢，还是改变不了一家人忍饥挨饿，哪有那么多东西给你打？

二毛子长我三岁，家里还有六个妹儿和一个瞎子老妈，他父亲早年在嘉陵江洪水中淹死了，最小的妹儿才八岁。生活来源靠村里救济和他零碎打点野味。

“林子，晚上去我家喝酒吧，我把它炖了”，二毛子指了指手中的野兔，对我说：“咱哥俩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算了哦，留给你妈和你妹儿她们吃吧！”

我脑海里闪现出那一群饥饿的眼睛，拒绝他道：“她们好久都没开荤了吧，我不去！”

“瞧不起我了是不是？有那么多呢！”

他急了，拽着我的手立马就要我走。

“好好！晚上我来就是，现在帮我把竹子弄回去先”，我知道拗不过他，就答应他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好嘞！”

二毛子赶紧将兔子装进口袋，忙不迭地帮我往山下翻滚起竹子来，肥胖的身子象熊猫一样笨拙又可爱！看着他那憨厚的样子，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

二毛子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听说好像抽了脊髓，脑袋瓜子不是很好使，吃什么都容易长肉。他父亲死得早，他又喜欢去赌博，憨头憨脑地总被人算计，那次在杨家坝子赌金花时，被烂眼睛几个偷偷换牌输得底裤都没了。他输红了眼，又回来把他妈藏在枕头里的五十块偷出去输了个精光！

那是他瞎子妈妈攒了几年的钱啊，说是准备过年时给几个妹儿添值件新衣服的，后来他妈把枕头扯烂了也没找到那钱，以为是被小偷偷了，伤心欲绝地哭了好几天，妹妹们眼巴巴的从年头盼到年尾的新衣服又泡汤了，想来怎不让人心痛？

后来我从我妈口中知道了这事，年少不羁的我热血一下子就涌上了脑门，早就有点看不惯那帮人了，只知道在乡里作横！于是我找到二毛子，塞给他六十块钱，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他。

那天晚上，二毛子揣着我给他的六十块钱，按他们预先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烂眼睛的住处，我将老父亲之前当兵用过的军用匕首紧紧地插在腰带上，尾随他而去。

烂眼睛的房子在杨家坝的边沿，三石桥前约五十米的样子。烂眼睛姓杨，叫杨彪，早年在外开山放炮，被火药熏了一只眼睛，一直没有治好过，总是流些黄水看着有些瘆人。

他们是三兄弟住在一起，都是跑了老婆的人，也无儿女。天天没事就组织附近的闲散村民赌博执骰，从中抽头。如遇二毛子般老实巴交的人就使心眼明赌暗抢。也常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周边人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得罪，谁家要是怨言两句指不定晚上地里的萝卜又不见了，或是刚栽的高梁又被人拨了。

眼看着二毛子“吱”的一声推开房门便进去了，随后有人关了门。

“二毛子，带了多少钱？够输不？”

听得出是烂眼睛轻蔑的声音

“哈哈哈……”

里面一阵嘲哄

我急忙猫着腰将身体闪到窗户下面的阴影里，透过窗格，向里望去

只见屋内烟雾缭绕，熏得发黑的横梁上，挂着两盏焰火摇曳的煤油灯，灯下面摆着四张大方桌子。靠里的两张空着，外面一张有四人坐着在搓麻将，另外一张围着七八个人在炸金花。烂眼睛叼着一支纸烟，坐在桌子的左方，一手拿着扑克牌，一边瞟着对面的二毛子。他两个兄弟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左右个高的是他二弟，右边矮的是老三，都在揶揄地笑着。

“我……我有钱！很多钱！”二娃子抖抖索索地从内衣袋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把钱，结结巴巴地说：

“啊！这么多钱？”

我瞅见烂眼睛盯着二娃子手上那一把叠叠层层的钞票，眼睛都直了！贪婪之色暴露无疑。

“那快快！你说怎么个玩法，还是金花吗？”烂眼睛急切地催促着二娃子，生怕那些钱跑了

“金……金花吧！”二娃子努力地镇定了一下自己

“好！发牌！”

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发牌声，我幸庆事先已了解好里面的方位状况。烂眼睛所站的位置是背墙向门，他可以将其他三方的情况尽收眼底，而自己做的小动作，别人却无从觉察，加上他两个兄弟如左右护法一样在站身后，所以他偷牌换牌有恃无恐。但他没想到今晚有一双眼睛在窗户外死死地盯住他！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我都在外面一览无余。

两毛的底，上不封顶，开始都打得比较谨慎，二毛五毛地跟着。各家都把自己的三张扑克捂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滑开看，好像动作快了扑克的点数就会变一样。看牌之后，有的把扑克扣起轻放在桌上，说了句：“跟两毛”，然后就往桌子中间扔下两角钞票。有的骂了句：“毬牌”，然后把牌扔在中间表示放弃。

几圈下来，都没什么大的动静，输赢就是一块吧钱。烂眼睛这边还算老实，二毛子桌上的钱也无增减。

今晚不会有风浪吗？正想着，突然听到二毛子大声说道：“跟一块！”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知道二毛子肯定拿到大牌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烂眼睛，我知道他这时候必有动作！他也在等二毛子拿到大牌，因为只有二娃子拿到大牌，他才有机会赢到他的钱。

其他的人看了看自己的牌都摇摇头扔掉了，只有烂眼睛一只手按住自己的扑克牌，一只手指着二毛子说：“你跟一块么？！”

见他说话的同时正慢慢用手把扑克牌拖向桌子的边沿，并把肚子紧紧地抵向桌子，又突然抓起牌重重地扣在桌上说：“我跟五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