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显和张大是一前一后出门的，两个人演得太入戏，给人的感觉像真的一样。张大气鼓鼓地往百货商店跑去，而刘起显则大步流星走向公园。他和张大约好了，出门在那见面。没过多久张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公园大门，他叼着烟，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俨然一副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得了吧，张爷，还真当自己是个密探了。”张大抬起头，刘起显赫然站在他面前。

“你说我啊，那你不也是？”张大瞪了一眼刘起显。

“哈哈哈，被你看穿了。走去那边坐坐！”刘起显指着远处的石凳。

两人缓缓坐下，沉默了良久。

“张大，你那记耳光扇得是真疼！”刘起显始终忘不掉这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你打我也不含糊。你看！我这衣服都被你扯坏了！刚穿还没几次。”张大把袖子上的豁口拎到刘起显的眼前。

“哎，这事过去后陪你件新的。”刘起显推开张大的手。

“可说好了啊！待会回去就立字据，免得你赖账。”

“我刘起显什么人啊，会赖你？”

“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张大不假思索说道。

“没完了是嘛。”

“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嘛。少爷，咱们这次能蒙混得了杨氏么？”张大切入正题。

“我也不知道，店里的生意这些都是我爸和你操持，你现在问我。我也没个准数。”刘起显又开始担忧起来。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这些都是他拿主意。哎！也不知道依曼在这会怎么做。咱们家就你们俩鬼点子多。”张大此刻也是忧心忡忡。

“走一步算一步吧。”

“少爷，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看不上自己的家业。”

“烟花之地，你看来我们乐民堂的都是些什么人。伪君子，登徒子们。这样的地方我怎么会喜欢。”

“其实，少爷你是误会老爷了，咱们家虽是烟花之地，但从未有过龌龊之事。那些姑娘们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和我一样。她们没念过书，要是不管不顾，八成是没有活路，老爷带她们进来，叫她们才艺，能让她们养活自己。之所以取名乐民堂而不是像丽春院这样的名字，也是想堂堂正正与民乐。但每次他想和你谈这些事，你都会找个理由跑开，他希望以后你能接手乐民堂，让大家每天都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张大回忆起跟着刘老爷第一天，老爷语重心长的话语。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此时的刘起显心里波澜起伏：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了众人，去从事别人所不齿的行当。那这个人是该说他高尚还是该和别人一样用鄙视的眼光看他。刘起显的心里很明白，父亲和母亲这么多年的付出，背后亲人的不理解，外人的指指点点。相比于他被那些所谓的富家子弟看不起，父母肩上的枷锁更重。自己确实过于任性，他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这份家当。当下愧疚不已。

“少爷，少爷！”张大见刘起显不动弹，晃了晃他的身子。

刘起显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现在咱们戏演了，架也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最近去赵家住两日，我已经和赵二少爷打过招呼了。等过两天再回来。”刘起显已经帮张大想好下一步。

“听你的，少爷，这几天你可要小心提防着点杨氏。”

“放心吧！我刘起显是什么人。去吧，路上小心，别被人看见。”

“好咧！”说罢两人作揖告别，遁入了无尽黑暗。

“曼曼，你在担心什么呀！”娄小姐看着沈依曼此刻正看着窗外的枯叶发呆，脸上的露出担忧的神情。

“静娴，你说杨氏地产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沈依曼的担心不无道理，她很清楚杨老板要是没有点手段，杨氏地产是不会走到今天的。

“我也不清楚，要不我去找我爸问问？”娄静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

“别了，姑奶奶，你上次帮我这忙闹出的动静还小啊！”沈依曼想到了前天，娄老爷子跑到学校当着校长的面大发雷霆的事，娄小姐出校门并未请假，这先斩后奏的事弄得学校也没办法，正好娄老爷窝了一肚子火，把学校上上下下骂了个遍：从学校规章制度到校园卫生美化。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校长在他面前噤若寒蝉。娄老爷在校长室里一直闹了一下午，在校长和各个校董不断赔礼道歉下出了学校。这姑奶奶要是再搞一次，娄老爷估计能把校长室的屋顶掀了。

“现在就只能指望我那个书呆子弟弟了。”沈依曼叹了口气。

第2天， 装修的工程在张二的监督下，进度飞快。张二毕竟一直跟着刘起显，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他把所有能考虑的都考虑进去，让工人们连夜赶工，完成了大半。早晨，李姐上街买菜，刚出门，半道被人给截了，拦住她的人是街坊里素来有‘大喇叭’之称的蔡大妈。

“我听说，张大被赶走了？”

“昨天和刘起显吵了架还没回来，可能出去散心了。”

“那乐民堂现在谁在打点？”

“张二。”

“张二能行嘛，他又没干过这行当。”

“张二照他的哥哥画瓢呗。”

“那刘起显真就不管了？”

“天知道呢。”

“诶诶，好咧，您忙，我先走了。”李姐看见那蔡大妈满脸兴奋样就知道，这碎嘴婆婆又不知要去哪广播了。

于是，下午就有传言出来了：乐民堂的掌柜被赶走，刘起显要放弃家业，刘氏夫妇对此不管不顾，已经好几天没露面，这乐民堂，估计是要关门大吉了。

这个谣言被传得沸沸扬扬，连百货商店门口的小乞丐们都知道，他们带着这谣言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总之，乐民堂歇业之前说了三日，三日之后必有分晓。但对于同行来说，他们巴不得乐民堂彻底垮掉，于是对每个登门的主顾都强调一番：我们是老店，绝不会做和乐民堂一样的事。大家可以放心消费，有什么需求都能提，保准让客户满意。那些原本乐民堂的主顾，大多信以为真，纷纷表示，今后不会再去乐民堂，反正是求个乐，到哪都一样。

接着便有忠实的主顾拼命敲门，刚开始是一个，接着两个，三个，四个。直到门板被敲得乒乓打响，张二实在忍不住这刺耳的噪音，极不情愿地拿下门板。

那些主顾们急不可耐地揪住张二，七嘴八舌问起来。

“张大呢？”

“不知道。”

“刘卯呢？”

“不知道。”

“刘起显呢？”

“不知道。”

这一连几个不知道答得主顾们不知所措，张二毕竟也还是个学生，让他当监工可以，要让他对付这些老泥鳅，那还就真得靠张大那张油嘴滑舌的嘴。而这会儿张大偏就不在店里。似乎坊间的传言是真的。于是这帮老泥鳅们拍着腿儿喊着：“我的小翠啊！”“我的淼淼呀！”那叫一个伤心，就仿佛这些青楼女子是他们的红颜知己。且不知那些知心知意的女子和他们都是只是逢场作戏。张二白了这群人一眼，又合上门板，由着这群人在外面哭天抢地。于是传言被得到了证实，所有街坊都认为乐民堂这次是真的完了。

刘起显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蔡大妈添油加醋的水平那可不是盖的，就她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事情传成这样也不稀奇，毕竟杨氏在这背后也在推波助澜。但只要三日一到，爸妈回家，乐民堂重新营业，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现在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辟谣。刘起显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杨子豪那脸上铩羽而归的表情了。想想都兴奋。于是他赶忙起床，哼着小曲儿，又跑到茶馆逍遥去了。

杨子豪这几天心情无比舒畅，破天荒地到茶馆喝茶去了，要换做平时，他是不屑于到这种乌烟瘴气，人声嘈杂的地方去的，他这次去茶馆一方面是想听听那些悦耳的传闻，另一方面是想看看这块即将被自己吞下的地皮。他这状态，有点儿像被百货公司橱窗展览的玩具吸引住的孩子，隔三差五地想过来看看，瞧瞧，想象自己拥有它的感觉。

杨子豪刚进门就看见了，正在吞云吐雾的刘起显。于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刘起显旁边坐下，当然刘起显也看见了他。

“刘贤侄！”杨子豪首先开口。

刘起显闭着眼睛，装着在听说书，一脸陶醉样，没有答应。

“咳咳！刘贤侄！”杨子豪把嗓门抬高了点。刘起显依旧没睁眼。

“刘起显！”这次杨子豪的语气里带着点愠怒。

刘起显听这家伙有点急了，赶忙睁开眼，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哎哟，杨叔叔，是什么风把你出来了，我刚听书入迷了，杨叔叔不要怪罪啊！”

杨子豪收起刚才的语气，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这也是路过，天冷顺便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胡扯！你才不是路过，你就是为了我家这块地来的，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刘起显心里暗骂道，但嘴上却说的是：“杨叔叔，您日理万机，那能看上这破茶馆呢。”

“贤侄，那你就太不了解你杨叔叔了，你杨叔叔我也是穷苦人出身，这烟火气我自然喜欢。”杨子豪喝了口茶，拿出烟递了一根给刘起显。见刘起显没接又说道：“怎么还怕你杨叔叔毒你不成？”

“杨叔叔，我不抽烟。”刘起显狡辩道。

“别糊我了，我刚进门可看见你叼着烟呢。”

“这，好吧，杨叔叔可别告诉我爸啊，他知道我抽烟准揍我！”刘起显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

“行咧，我又不是街上传谣言的喇叭。你只管抽就是。”

刘起显接过烟，杨子豪又问道：“你爸妈身体好吧？”

“还不错，老样子。”刘起显点着烟眯着眼睛说。

杨子豪把凳子往桌边挪了挪，凑近刘起显的耳朵：“要不要我帮你给钱市长说说情，早点放他们出来？”

刘起显早就知道他和钱市长有勾结，也没表现出特别惊讶。

“谢杨叔叔美意，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事儿就不用麻烦您了。”刘起显一口回绝。

“哦？那敢情好，等到老刘出来，乐民堂开门营业，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给二位送上一份大礼。哈哈哈哈……我走了！”说完这些，杨子豪站身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突然又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回过后盯着漏出个邪魅的笑容对刘起显说道：“祝你过得愉快。”

那一刻，刘起显感到毛骨悚然，虽说茶馆里热气腾腾，可是一股寒意从他脚底突然窜出，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他一时间猜不透刚才那只老狐狸的心思。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斗不过这个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