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尽头，一名身着病号服面色苍白的青年女子依旧拖着沉重的双脚向前迈步着，仿佛有某种令其疯狂的执着在促使着她的移动。

“魃魈魁鬾魑魅魍魉，八鬼存人世，四部入幽冥，四灵散清明。旱魃为世人厌恶，它若是崩溃，问题不小。”

身着金色法袍的诸天没有了平日的不着调，转而是一副认真思考的威严神态，黄色的法袍不再浮空而动，耸拉贴合着诸天不胖不瘦的身体，显得有些拖沓。

一个硕大的兑卦出现在孟水殇和钟灵馗脚下的地板上，如萤火般纷飞的绿色星芒在空中闪烁着融入他们的体内。

“这……这是……”钟灵馗感受着创口处的瘙痒，忍不住开口问道。

诸天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一巴掌拍在一旁的空气上:“如来，掌中佛国。”

“八阵，艮为山！”

巨大的气浪自诸天手掌的落处传开，如巍峨五岳般浑厚的高山浮现在钟灵馗的眼前，浑黄色的山体内，一个身着青色法袍的道人用手指接住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诡异的是，他与诸天拥有着相同的面容。

“蓬莱，先让我救完人。”道人如此称呼着诸天，另一只手上的罗盘，隐隐浮现着一个卦象。

“凡尘，这次你也出动了的话如何镇压千丝？”蓬莱对着凡尘质问道，口吻间并无敌意，但却平添了半分急躁。

“放心吧。”凡尘如母亲般把手放在蓬莱的后脑上，缓缓地向下捋着，脸上伴随着的，是对待孩子般的循循善诱:“千丝答应过我了，我相信，他也觉得被困在八阵罗盘内很痛苦，对吧？”

被困于八阵罗盘，历尽亘古未变之人间沧桑，或许是一种历练，但对于他们这种自创世以来便一直存在的神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再次经历折磨的酷刑。

蓬莱的脸上带着孩童叛逆期特有的傲娇，红着两颊，点头应和道:“唔……那那那，那你赶紧去治病！”

凡尘无底线的包容和温柔，是蓬莱所难以应付的，凡尘看着蓬莱的此番窘态，微笑着转过身去，抬起食指与中指。

他克制着脸上如同狂喜般的表情，在空中缓缓的勾勒出由两个兑卦组合而成的长卦。

“嘻嘻，兑为泽，而上下反复，嘻嘻哈哈，曰兑卦。”

在凡尘莫名其妙的笑声中，钟灵馗与孟水殇的伤势眨眼间恢复了大半，虽然有些四肢发软，但钟灵馗依旧跌跌撞撞地扑向孟水殇，紧紧地把她护在怀里。

结束了治疗的凡尘，抿了抿嘴，看着蓬莱心领神会般笑了一下，开口调侃道:“很像啊，对吧。”

蓬莱背过头去，严肃的神色变得柔和而压抑，那段过往，怕是只有凡尘能抱有如此轻松的态度。

“旱魃崩溃吗？”凡尘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沉吟片刻，突然一个突进，抓住钟灵馗与孟水殇身后的铁链。

随即，如同烈日般灼热的火焰如丝线般洞穿了凡尘如凝脂般白皙的手臂，然后不知为何，消散的无影无踪。

“九明？”凡尘歪了歪头，带着天真的疑惑与温和的笑意，对着墙角的监控器说道:“九明，是在警告我吗？”

“前院长的布局，不能插手（九月，不要激怒他啊，咱们这里可没有战斗能力啊）”

伴随着九日的从心发言，九月寡淡如水，公事公办的语气再次自广播里传出。

“那是自然，但问，现在他们算不算是天九精神病院的病人，护工，亦或者……医生？”凡尘微笑着甩了甩手，手臂上一指宽的破洞宛若从未出现过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从未存在，自然无影无踪，一如亘古未变的凡尘，虽有动荡，但若人不绝，自人而出的亿万变迁，终究会因人而生，因人而止，缘起缘灭，唯有凡尘亘古如初。

“此番言语，真是折煞了奴家呢～”

走廊的另一边，九天款款地走向神色各异的四人，手中金色的折扇上，晦暗的血液在缓慢滴落，她的身后，一条黄色的尾巴在随着脚步而左右摆动。

语气间的轻浮与尊敬交织，一如当初祸国殃民的那只牲口。

“若是没有四天的审批，奴家怎敢收容呢？”

“那，他们为什么穿着病号服？”

“这里怪异丛生，总不能不加保护吧。”

“怪异丛生却招收普通人？”

“奴家可看不出来他们的普通呢。”

“既然不普通，为何不直接收容？”

“没有走火入魔，奴家怎么能加以囚禁呢？”

“不收容，不报备，不放过，好棋，好棋。”

“哪里哪里，防止误入歧途罢了。”

二“人”一温良一卑躬一和善一轻佻，话语间充斥着嘲讽与试探，一旁的钟灵馗只是轻轻地搂住依旧在昏迷的孟水殇，半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如此说来，可否给二人与我手，毕竟是屈夏的弟子，还望成全。”凡尘躬身一摆，巨大的压力击打在九天的肩膀上，让她不由得想要跪拜在地。

此番并非凡尘所愿，只是天之理的一拜，这个世界上能承受的，唯有同为四天的那几个。

九天强行支撑起几乎跪倒的双腿，另外八条黄色的尾巴翻涌着从九天的尾椎处长出，用力抵着地面，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所谓的颜面。

纵使是连自身的法相都完全显露，纵使是连同九条尾巴都使出全力，纵使巨大的风岚将墙壁挤压的龟裂。

在天理的威压下，九天的双脚依旧在缓缓地弯曲，这是来自凡尘的警告，但九天不能妥协，因为这是天命的使然。

“此番所为，皆由其二人自发而为！虽有推波助澜，但亦理所当然！还望四天之理成全！”

一只豺身龙首，怒目圆瞪的凶瑞只兽，衔着宝剑横身于九天的面前，睚眦是龙只九子，龙乃天之祥瑞，豺乃地只凶恶。

天地之极凶极瑞于一体，勉强能与九天一同硬抗这一拜。

“睚眦……”

“九门都搭进去了，我也不能旁观。”

睚眦头也不回地说道，面目因高度的紧张而显得狰狞扭曲，睚眦的过往很凄惨，如果不是当初一豺一狐一蛮族的一拍脑门，或许睚眦在这与天地同寿的兽生里，根本不知家为何物。

所以，九天搭上九门时睚眦怒火中烧。

所以，哪怕满怀怒火睚眦依旧留在九门不愿离去。

所以，当九天即将下跪的时候，拼上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法相，睚眦也要上。

“舞干戚！”

一把巨大的斧钺直直地向着凡尘砸来，狭窄的走廊里，墙壁被回旋着的斧钺击打得支离破碎，蓬莱一个箭步冲到依旧躬身的凡尘面前，抬起鎏金般瑞丽的双手，撑着斧钺的刃面。

哪怕是最为诸天的一部分，蓬莱依旧被震颤得向后退了几步。

一个身着兽皮，腰缠藤蔓，脖带兽牙项链的长发女子宛如蛮荒之初的野人般，举着拳头携带着战天斗地的气息向斧钺的钝面砸去。

不带一丝技巧的蛮力通过斧钺，再次向着蓬莱打来，如蒸腾雾气般的血气自斧钺的雕镂花纹中逸散开来。

“九黎蛮法，执戚而舞！”

“艮为山曰常羊，坤为地曰逐鹿，艮上坤下，曰剥！”

凡尘起身挡在蓬莱面前，只是一指，眼前斧钺上的血气与巨力便如同微薄蛋壳般层层剥落。

一旁的九天一时难以习惯丧失压制的感觉，一个踉跄，却又被重新化为人形的睚眦扶住。

看着九天虚弱的状态睚眦皱了皱眉头，一剑刺在九天的背后。

如同淤泥般污浊的黝黑色液体从创口流出，顺着宝剑流窜向睚眦的手腕，然后如树根扎入睚眦的血管内。

失力感从九天的身上褪去，很奇怪，这种失去的感觉并不是以填充的方式消散，而是以被剥夺的方式从九天的身上消失。

“九门齐聚，实属难得，如此看来，不可夺人了？”

凡尘背手而立，脸上的笑容开始转为漠然，微微眯起的双眼开始逐渐睁开，蓬莱被刑天戚击中甚至险些受伤，这让凡尘有些愠怒了。

“交易。”

一声懦弱且口齿不清的呼喊自一旁的钟灵馗嘴里吐出。

他萎靡地看向眼前的凡尘，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说道:“我想与天理，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