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棫明，是个书生。

我出生在明末的蜀城，二十八岁高中进士，然后我就死了，死在满人的刀剑之下，死在我此生向往的顺天府。

我不甘，不甘就这么死了，我感觉自己魂荡于天地间，满天黄沙遮住我的眼，窒息感将我包围。

我就这样，东躲西藏，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生生世世，看着她结婚生子，我恨自己境界低微，不能上去一把拥抱住她。

1907年，蜀城。

我遇见了他，一个小不点，眉宇之中满是忧愁，他遥遥的，静静地看着我，我四下环顾，才敢确认，他就是在看着我。

他能看见我！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我沉寂在深海之中的孤独瞬间喷涌，我走过去，也低头看着他。

黝黑的皮肤，穿着粗麻衣，眉眼阴柔，字里行间不像是普通人，他的眸子在闪烁着金光。

“小友，你…看得见我吗？”我还是尝试性的问了一句，我怕，怕极了，我害怕他只是在发呆走神，我害怕这颗孤独的心又要停止跳动。

他说话了，几百年了，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

“都是人，为什么看不见呢？”

他似乎并不知道我和他的区别，我欣喜若狂，孔夫子教导要遵从仁义礼信，我活了一辈子，遵从了一辈子，可这一次我却说谎了。

我说：“我是方才定居于此的作家。”

他有些好奇，缠着我问：“作家，那你知道王维的《相思》吗？”

嚯，一农人之子居然知道王维，谈到这个，可是涉及到我的强项了，我高声朗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叫祥子，我叫他小红豆，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要问我《相思》这首诗，也没说过为什么这么喜欢红豆。

那时战火纷飞，饥荒之年，我教他学会了瘦金，他靠贩字为生，他的父母早年死在了土匪的刀下，在他十岁的时候，我用鬼怪之躯将他拉扯长大。

他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成了他最后的亲人。

1922年，小红豆23岁，那天燃起了一片燎原山火，土匪进村了，一个个生命在我眼前消逝，我痛心疾首，可是无可奈何。

我带着小红豆跑，拼命地往山里跑，我可以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视我为父的小红豆死在土匪的刀下。

山路崎岖，满是荆棘，小红豆的手脚被剌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他累得气喘吁吁，两个土匪恰好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他们拦住小红豆的去路，那可恶的嘴脸我至今记忆清晰，他们手中大刀映射的寒芒至今仍在梦里刺痛我的眼眶。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双手血淋淋的我发现自己有了实体，小红豆看向我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恐惧。

他早就知道我是鬼物。

我想解释什么，可突然大地崩裂，满天猩红，他从地心之中钻出，赤着上身，胸口的血洞汩汩冒着鲜血和阴气。

他看着小红豆：“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鬼力微弱，一招下来，便被他打得动弹不得，我亲眼看着他一剑刺进小红豆的胸膛，在二人凄惨的哀嚎之中，我眼角淌出一滴血泪。

鬼怪也是会流泪的啊。

他叫张锦颜，可笑的是，为了活命，我成为了他手下的暗卫，时过境迁，我的双手不知已然沾染过多少人的性命了。

我在世界各地寻找小红豆的转世，足足百年无果，渐渐的，我也释怀了，一心只想变强，然后，杀死张锦颜，为小红豆报仇。

1999年，我随着张锦颜回到蜀城，他在大肆寻找1月1日出生的婴儿，我才想起，小红豆也是1899年1月1日的生辰。

大火之中，我救下了一个小孩，他的眉眼好像，好像小红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我不敢相认。

他不认识我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无比悲凉，我声称自己是他父母请来的道士，用手段封住了他的天眼。

后来的每个夜里，我愈发心慌，不敢与小红豆相认，也害怕他被张锦颜手下的人发现，哪怕我已经叮嘱过他父母，修改了他的出生证明。

所以……

我杀了他的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将他送到首都的福利院，他也许此生都不会回到蜀城了吧。

几天前，我接到个委托，杀死张小红和杨欣瑞，酬劳是一枚鬼珠，因为先前给姬白辞签订鬼契，没想到他觉醒的鬼能太过强大，导致我受了暗伤。

于是我接下这个委托，哪怕过程中发生了些许变故，也还是顺利的完成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回来，还会再次和我扯上关系。

在办公室我看见白浩的一瞬间，我的心如坠冰窟，他不想让他和我，和张锦颜沾上关系的。

我动用自己的手段，阻碍他继续查下去，可他太聪明了，和一百年前一样聪明，还是查到了我头上，还是查到了背后的白狐。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觉醒了自己的天眼，我动用百年修为，将他们送回了一天以前，可白狐也注意到了他。

小红豆…白浩很危险。

这一世，我不会让他再受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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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有敲门声，正坐在办公室里写着自首材料的李棫明疲倦的起身，他毕生修为消散，和平凡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了。

他要做的，是让白浩收心，然后远离蜀城，远离白狐。

拉开门，是行者。

“白面老师好。”

李棫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见这个年轻人了，自从当年从垃圾堆里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救活，已经过去七年时间了。

七年，行者已经混成了天字号暗卫，就连李棫明看见了都要叫一声前辈。

“小孙啊，怎么有空来看老头子我了。”李棫明招呼着他，掩盖着自己的虚弱，为他倒上一壶茶。

他记得，小红豆是最爱喝这茶的。

“老师啊，这不好久没看见您了嘛，过来看望看望。”行者拿出准备好的礼品，坐在办公室里，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孙啊，最近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李棫明看出掩藏在他眉宇之中的忧愁。

行者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磕磕巴巴地说：“老师……我……老师，有人给了我一个委托，要我来杀您。”

李棫明像是早就看出来行者的秘密，他在白浩身边可安插了不少眼线，杨琴就是其中之一，他无法控制杨琴的行动，但他能从杨琴的灵魂烙印之中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那你现在是来杀我的吗。”李棫明半开玩笑地打趣道，坐在位置上写完了最后一行认罪书。

“没有，这个委托被青蛇接了，老师，您有四百万吗，要不用四百万把这个委托取消了吧，我这儿还有七十万，能全部给您。”行者取出张银行卡。

四十万，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低价格了，再少就要被白狐怀疑了，这是他没想到，这个委托会被青蛇给截胡。

李棫明的鬼珠啊，可远远不止四百万。

“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我的身体吗？”

行者探察一番：“老师！您！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李棫明摆摆手：“不说这个。白浩让你来杀我，估摸着是想让你钳制住小丑和恶灵，他一个人来对付我。”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从窗外探出个脑袋，小丑面具下的眼睛骨碌碌地转：“谁在叫我！”

小丑，恶灵，行者，都到这儿，被围绕在中心的李棫明倒是像无事发生。

估摸着没多久，青蛇也到了。

这儿的人加起来都不是青蛇的一合之敌。

“想我了吗，白面老师！”小丑说话贱兮兮的，他审视着行者：“怎么？熏悟空，你是来帮他的？”

姬白辞没有说话，紧握着拳头，他只是一个刚觉醒的暗卫候选人，根本不知道这儿的人都是些什么恐怖的狠角色。

就拿行者来说，他已经第六境了。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杀了自己的女朋友。

“WTF，这么热闹！”伪装成杨琴的镜花和寻找姬白辞的花鸟卷，闻到姬白辞的气味就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了，镜花没有带面具，金发碧眼，是个外国人，还是没掌握到中文的精髓，连卧槽都不会说。

还有青蛇，也姗姗来迟。

他手中的蛇换成了银环蛇，正死死盯着前面的人吐信子：“桀桀桀，买一送……一二三四，买一送四！发了！”

刹那间，局势剑拔弩张，行者要护白面，小丑和恶灵要动白面，花鸟卷要杀恶灵，而那疯子青蛇全都想宰了。

十二生肖不一定是貉子窝里最强的十二个人，这个不一定，就不包括青蛇，第八境巅峰，他想杀死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忘了说，还有个人想要望山观虎斗来着。

白浩，正靠着新研发出来的天眼新技能，躲在电大外面偷窥来着，透视，不去出老千都可惜了这个能力。

“听我说一句。”李棫明弱弱的抬起手。

几分势力还在不断地打着嘴炮，尤其是小丑，这边骂一句那边骂一句，古有三英战吕布，现有小丑舌战三英。

“老子他妈的说他妈的听老子说他妈的一句话，他妈的听不见吗！”李棫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拍案怒吼，含妈量过高，一时间鸦雀无声。

对老师的恐惧可是天蓝次级联邦人刻在骨子里的。

“老子都要死了还在这儿争！要争出去争！”

李棫明确实快死了，几人探查一番后能够轻易地看出来。

貉子窝有三不杀，不杀大功德人，不杀将死之人，不杀自己的委托人。

青蛇无趣地摸摸小蛇，第一个走。

小丑想直接送李棫明去投胎，但想了想，坏了行规白狐可是会亲自出手的，拉着不情愿的恶灵也走了。

花鸟卷和镜花追了上去。

行者还留在原地。

“小孙啊，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行者也走了。

李棫明孤寂地坐在办公室，等待着什么。

不久，白浩进来了。

“白警官，等你很久了。”李棫明欣喜地看着他。

白浩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认，沈遇姬白辞，以及那几个没见过的人都走了。

“李棫明，你自首吧，现在证据确凿。”

听到这话，李棫明笑了，笑得胸口生疼，笑累了，他取出那认罪书：“这些都是我犯罪的经过，以前的，现在的，一百八十九条人命，我记得清清楚楚。”

白浩拿过那厚厚的认罪书，上面记载了李棫明杀害除了他父母以外的189个人，他的愤怒难以压抑。

“和我回所里，我一定会让法律制裁你的！”

李棫明又笑了几声：“哈哈，我快死了，可能走不出这扇门了，今天的阳光，可真刺眼。”

他现在的状态，可能被光照到就立刻魂飞魄散了，他说：“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小红豆。”

听到小红豆这几个字，白浩的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

“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你这种罪犯化成灰我都认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小红豆，白狐背后的水很深，你再靠近下去会万劫不复的。”

“我会将白狐和他手下的所有罪犯，全部送去接受法律的制裁！”

白浩的性子很轴，一百年前也是这样的，李棫明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一百年了，我找了你一百年……每个夜晚，那些逝去之人的亡魂都会来纠缠我，我没有一个夜晚能够安心入眠啊。”

“早知今日，何必犯下罪行，这是你应得的！”

李棫明咳嗽两声，笑了，笑得释怀：“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自始至终就不该在漫天黄沙之中重活一世……小红豆，我要走了，我的鬼珠能值几千万，你卖了，离开A市……白狐在找你，很快就会找到你，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生辰……小红豆，谢谢你，让我在亿万万颗星辰之中，没忘记我的名字，在几百年的风霜之中，有活下去的动力……”

他死了。

像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魂飞魄散。

白浩弯着腰，拾起李棫明那璀璨如星辰的鬼珠，喃喃道：“我记得的，我一直都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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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琴”自首了，清楚地说出了杀人的所有细节，李棫明的一纸认罪书根本无法成为证据，因为李棫明死了。

结案的那天，“杨琴”被判了死刑，第二天发现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这一次，正义没有战胜资本，真相被掩藏，少年的心，也在暗夜之中发生了转变。

白浩反常地喝得烂醉。

他对杨琴说：“我一直觉得以暴制暴是个很愚蠢的事情，但现在我发生了改观。”

“白狐的人有行规，有资本，他们有自己的准则，行事有恶有善，但凭借你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杨琴说道。

“A市的暗处还掩藏了许多意外觉醒鬼能的人，他们行事没有准则，只要不漏火，白狐不会管，横条不会管，**的力量也撼动不了他们。”

白浩喝下一杯烈酒：“你看过DC和漫威的电影吗。”

杨琴摇摇头：“男孩子才喜欢那种超级英雄的电影吧。”

这座城市隐匿了太多的黑暗。

我要成为黑暗中的城市之光。

隐匿在这无边黑暗中的黑暗。

高悬在这污浊云层上的黎明。

我是暗猎者，猎杀黑暗和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