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内，嬷嬷搓着他冻得红肿的双手，一边哈气一边说：“小殿下别怕，搓搓就不冷了。”小团子委委屈屈地哭诉：“嬷嬷，可是我疼。”

嬷嬷就会把他抱在怀里，摇着他：“殿下睡着就不疼，也不冷了。”

“真的吗？”

“真的，嬷嬷什么时候骗过你。”

“嬷嬷最好了。”

“别说话，快睡吧。”

“嗯。”

过了一会，小皇子又问：“嬷嬷，父皇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很听话的。”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安慰道：“等小殿下长大了，陛下自然会来接殿下回去的。”

小皇子开心了：“那时候我要吃好多好多好吃的，还要给嬷嬷住大房子。”

但，就只隔了一晚，这样的愿望就离他远去了。

嬷嬷被人害死，他被养在了容妃膝下。

这宫里都说容妃娘娘心地善良，不争不抢，说他好福气。

从那之后，他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个个都是笑里藏刀，两面三刀。

他要变强，强到无人敢欺，无人敢负。

父皇不是厌恶他吗？那他更要在其面前晃悠，让他不能忽视。

在这深宫之中，小小年纪就被逼得隐忍退让，心思深沉。

任何方面，楚子恒总是比其他皇子更为出色，也更善于笼络人心，更懂得如何掩饰情绪。

在圣贤之地也一样。

二皇子说完，便有人附和道：“二皇子真乃天下读书人之表率，我等佩服，佩服。”

楚子恒笑得一脸温和：“不敢当，不敢当，大家都是我大楚子民，往后还要多仰仗各位同僚。”

楚子赫在这些恭维的话中，走出了学堂。

“嘁，好话谁不会说，装模作样。”他一边走一边嘀咕。

见不得这些人虚伪的样子。

走着走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那人长发披在身后，脸庞白皙，眉眼深邃，脸上挂着笑，看似浪荡但又不失优雅。

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那人将手搭在楚子赫肩上，一脸贱笑：“哟，我的四皇子，这是被哪家姑娘伤了，来哥哥怀里，哥哥安慰安慰你。”

楚子赫一脚踹过去：“滚。”

“别啊，哥哥会伤心的。”说着又想勾肩搭背。

楚子赫闪身躲过，做出一副呕吐的模样：“顾星晢，你一天不犯病会死吗？”

此人正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东阳王顾靖淮之子——顾贽，顾星晢。

顾靖淮是先皇做太子时的伴读，与先皇乃是总角之交。

起初，这两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两看相厌。顾靖淮的父亲是护国将军，从小耳濡目染，喜欢舞刀弄枪。父亲带他进宫时，他埋怨：“什么伴读，无趣死了，还是习武有意思。”

而太子殿下喜欢读书，对这刀剑不感兴趣。对顾靖淮的印象就两个字——莽夫。顾靖淮则称他“书呆子”。

这顾靖淮虽善武，但不善与人交流，每每与人打架斗殴，免不得被人坑骗一场。事后，又觉得气不过，总要找这位太子殿下帮忙讨回来。

太子殿下当然是拒绝的，但想想这顾靖淮是自己的伴读，他没了面子，岂不是自己这个太子也没了面子？

丢什么不能丢脸面？

待事情过后，两人总能相视一笑。久而久之，倒成了知己。

高山流水觅知音，这知音就在眼前。

后来，太子殿下登基，顾靖淮继承父亲衣钵，扛起了顾家的责任。

顾家又有了一位护国大将军镇守边疆。

三十年前，先皇登基第二年。东夷蛮族见其根基不稳，朝堂动荡，召集百万大军侵犯大楚，骚扰大楚边境子民。妄图把大楚收入囊中。

为鼓舞士气，树立威严。先皇不顾朝堂劝阻，毅然决定御驾亲征。

他说：“将士们在外浴血奋战，朕岂能在这庙堂之内安枕无忧。”

朝中大臣皆感叹其贤明。

那一仗，大楚近乎折损了一半兵力，才将东夷赶出十里之地。随后，顾靖淮趁敌人休整之际，带兵夜袭，斩杀敌军元帅。东夷失去领帅，内部矛盾不断，军心涣散。大楚一鼓作气，将敌人赶上了阿尔山。此后几十年里，不敢再犯。

这场战争，大楚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天夜里，只有顾靖淮回来了。

即便身受重伤，神志不清，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大楚。

顾靖淮昏迷数日，醒来之后，皇帝调侃他：“你要是没回来，顾老将军怕是要追着骂你不孝。”

顾靖淮脸色苍白，低下头，眼角溢出一滴泪：“会回来的。”

皇帝又问：“要是回不来呢？”

顾靖淮坚持：“会回来的，他们告诉我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知道“他们”是谁。

顾靖淮闭了闭眼，抬手把眼角的泪拭去。他说：“如果没回来，你就把老子的尸体找回来，烧成灰，撒在大楚边境，让老子也看看东夷这群龟孙是怎么逃跑的。”他顿了顿，又道：“不然，到了下面，老子没脸见他们。”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将军，我不想死……”

“将军，我们助您冲出包围……”

“将军，您快走啊……”

“将军，大楚不能没有你……”

一声声的“将军”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酒池肉林，有人鞠躬尽瘁。

边境战事结束之后，皇帝册封顾靖淮为东阳王，允世袭。

但顾靖淮一生驻守边疆，极少回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毫不关心。先皇念其功劳，为其赐婚。

成亲后的第二日，顾靖淮主动请缨去了边疆，天子念其新婚，拒绝了他的请求。

顾靖淮说：“如今各方虎视眈眈，微臣惶恐不安，恐辜负了将士们的心血。”

战争改变了一个人，也成全了一个人。

他离京当日，顾夫人在城门口相送。

顾靖淮不敢看她，骑着马走到她身边：“夫人，是我顾家对不住你，待我离京后，我许你另觅良缘。”

顾夫人抬头望着他，眼角微红：“我等你回来。”半天朱霞撒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顾靖淮没有答话。

归期未定，佳人难约。

后来，顾靖淮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年近四十生了顾贽。

顾贽便是下一任东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