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楼，张敏敏有些心神不宁，突然很想去看看顾屹，不做什么，就只是看看他，看看那个看着她眼里有光的人。

想罢便转身往一楼去，步子越走越快，忘了自己曾经看到顾冲时的害怕，忘了前两天才告诫过自己的话，她真的很想去看看他。

小区住户的窗户有些还亮着，顾家没有开灯，张敏敏有些退缩。

有不少人家已经睡了。

一楼底下蒙蒙灰，光线不怎么好，花坛处有一盏高高的黄色路灯，光影晃动，给四周铺上了一阵阵温柔的光晕。

张敏敏看了眼灯光，又看向那棵梨树，梨花开的那么好，心里突然就温柔了下来。

她慢慢往顾家走去，顾屹家没开灯，张敏敏站定在顾屹家门前，三秒过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家吗？”张敏敏脆生生的开口，她并不害怕。

没人应她，她加了点力度又再敲了敲门，门吱呀开了个小门缝，原来门本来就没关，张敏敏轻轻推开门，往房间内看去。隐约看见了一地的酒瓶，空气中是浓重的烟味酒味。

“顾叔叔，顾叔叔在吗？我是楼上的张敏敏，我来找顾屹玩”

“顾叔叔？”张敏敏提高了音量，然而还是没人回她。

她只能往屋内走去，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屋内亮了起来。

地上狼藉一片，各种各样的酒瓶子倒作一团烟灰，酒渍，餐桌上残汤剩饭，油污尽染桌面，凳子东倒西歪。

被烟头烫了几个洞的沙发上，一条脏兮兮的毯子被揉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沙发上堆满了换下的衣服、袜子。整个房间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味道。

顾屹倒在沙发后面，面色惨白，身体蜷缩着，顾冲显然没在家。

张敏敏吓了一大跳，赶忙扶起他。

“顾屹，顾屹，”

“你怎么了？，顾屹”

“你醒醒啊”

过了许久，顾屹才虚弱的睁开眼睛，看见是张敏敏，略有些惊讶。

然后动了动，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坐起来，张敏敏正要去扶他，顾屹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张敏敏一怔

“？？？”

“怎么了？”张敏敏干巴巴的开口。

顾屹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

“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要来管我？”

……

她以为六岁的小孩子是感觉不到什么的，看来还是小瞧了顾屹的敏感。

“我没有”张敏敏有些心虚。

“你有或者没有，我很清楚，现在，立刻，离开我家，不要再来”

顾屹的脸色惨白，可是声音不容置疑。

张敏敏还想要辩解什么，却看到顾屹一脸坚决。

只能慢慢放下手，起身，往外走去。

“咳…咳…”

身后的顾屹重重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张敏敏不放心扭头看去，顾屹竟然吐血了。

张敏敏快步走回顾屹的身边，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吐血了，我带你去医院”说着就要背顾屹。

“你放开我，我不去，”顾屹坚决。

“你为什么不去，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死吗？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怕的，本来我就是多余的，又有什么人会在乎呢！”顾屹无所谓的看着天花板。

张敏敏心里一酸，忍不住快哭出来。

“你胡说什么，怎么会没有人在乎，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曾经，她也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不然父母为什么不要她。

是姥姥姥爷拯救了她，他们说她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小可爱。

顾屹看了看张敏敏的泪眼。

“不要哭，丑，不用管我，回去吧！”

“我带你去医院，我知道小区外面就有个诊所，你不要怕”张敏敏泪眼汪汪的说。

“我说了不要管我，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没有”张敏敏哽咽。

顾屹苦笑，“姐姐…真会骗人啊，明明眼里对我都是避之不及，还跟我说没有，跟我那母亲没有什么不同，哈哈哈”

小孩子的沙哑稚嫩笑在这空旷的房间格外渗人，声音像是坠入无边的黑暗，张敏敏心疼得慌。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蹲下身子，不顾顾屹的挣扎把他背起来就往外走。

“放我下来，我不去”顾屹虚弱的挂在她背上，脸色惨白。

“小屹乖，是姐姐不好，姐姐不应该不理你，姐姐错了，你原谅姐姐好吗？”女孩柔柔的哄道。

“姐姐现在要先带你去看病，姐姐以后再也不会不理你了。”

张敏敏感觉到背上挣扎的动作停止了，脚步越来越快。

后来顾屹永远也没有忘记，在1987年的三月十八号，有一个女孩，逆着光，背着自己，走出了无边的黑暗。

他看不见女孩的脸，只是死死盯着女孩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小巧的耳朵，眼里是暗沉沉的光

张敏敏背着顾屹跌跌撞撞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小区外的诊所，这具七岁的身子还是不大有力，幸好顾屹很瘦她还勉强背得动。

接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他认识江青梅，也认识张敏敏。

医生把已经昏睡过去的顾屹抱进了内室，拉了帘子，让张敏敏在外面等。

张敏敏坐在诊所的长椅上，焦急得很，不停的往里张望。

终于门开了，顾屹被抱出来放在旁边的小床上，医生拿来两个吊瓶，开始给他输液。

弄好之后就往医务室走去，张敏敏赶忙跟上。

张敏敏看见医生在写单子，应该是要给他配药。

“医生叔叔，我弟弟怎么样了？”

“嗯？你弟弟？”医生笑笑的看着张敏敏。

“我不记得你有弟弟啊”

“他就是我弟弟”张敏敏低头，手指绞着手指，弱弱的说道。

医生又温和的笑了笑。

“嗯，那好吧，那我给你讲讲你弟弟的病”

“他胃病很严重，有点胃出血，长期营养不良，身上的伤痕不少，不过骨头都没什么事，还有多处淤青，大多都在…”

张敏敏听了半天，终于走出了医务室，看着躺在床上的顾屹，给他拉了拉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

自己一直以来是在别扭什么呢？来到这儿本就成为这本书中的女配，为什么不敢面对。

既然能改变自己，又为何对别人存了完全刻板的印象，在这里，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那冷冰冰的字。

“小家伙，是姐姐狭隘了。”张敏敏牵过顾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头靠在床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吊瓶，开始深思。

错过了床上小少年轻轻颤动的睫毛和眼角流下的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