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一声响，碗落到地上摔成两瓣。

母亲忙弯下腰收拾，抬起脸时，她惊恐之余说了句：“别乱说，这只是一场意外。”

齐霖木木的，也没有回话，便也俯身帮母亲把地上的汤汁收拾干净。

自从他清醒以后，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魇，像被某种东西缠身。那天的记忆镌刻在他脑子里愈来愈清晰，意外？怎么会是意外！

他知道这样会让家里人担心，所以把自己的恐惧深藏，至少佯装出平日里正常模样。见他没再提过那件事，家里人便照常送他去上学。

父母俩人谁得空谁就负责齐霖的接送，虽然家里尽量营造出来的日常景象，他也得以心情舒畅了些许，但到了学校里却又是另一番场面。

返校第一天，齐霖低头不语走进教室，班上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他。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揣测这件事。或许大多数人相信如新闻报道那样，他们就是不幸遇上了野兽。虽然至此什么样的野兽也没见到，但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活生生的两个朋友就死在自己面前，想必一定无法接受，大多数人也抱有一定的仁慈。

可这件事终究还有很多疑问，经过网络的发酵，各种臆测层出不穷。班上有同学说他就是害人凶手，也有人说他丢下同伴私自逃跑，并且假装失忆，对自己懦弱的行为避而不见。

他坐上自己的座位，同桌女生见到他时露出诧异。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一具行尸走肉，也没有人再接近他。

看见昔日里两位好友空空荡荡的座位，齐霖甚至开始自责，就像他那日跟母亲说的那样，或许就是自己咬死了他们。

在梦里，浮现过冥社祭坛的场面，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他似乎见到了自己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夜里，当他入睡时，再一次见到了那个黑影。

刚开始，他感觉到头脑已经清醒，但眼睛睁不开，耳鸣得厉害，心跳开始在打鼓，从头顶到脚尖都在发麻。那是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他知道，自己开始梦魇了，也就是常人说的‘鬼压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得以微微睁开双眼，身体的不适逐渐消失，但四肢依旧无法动弹。他望见月光透过玻璃窗晒进来，照在自己的床被上，然后一个影子出现在自己身边，随即缓慢移动，似乎站立了起来，站在床边。

梦魇可以让人短暂的产生幻觉，但齐霖深知，这不是幻觉，那个影子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的虚影似乎在逐渐变得清晰，幻化成人形。穿着黑色长袍，挽起白发，形似枯槁，一双泛着幽光的邪眼，一笑，便露出鲜红的獠牙。

齐霖心中害怕，双眼无助的望着对方，他微微张嘴竭尽所能喘息，冷汗也开始不由自主往外冒。待那黑影幻化的老人俯到他眼前，抬手在他视线里一遮，他的四肢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梦魇消失——

齐霖从床上惊起，不住大口呼吸。等他打开房间的灯，老人已经不见踪影，房内空寂无声，却存在着庞大的诡异感。

翌日，当他到浴室洗漱。刷完牙，抿了口水吐进洗手池里，再抬眼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恍然间，似乎看见夜晚那个老人惨白的脸。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等回过神来细瞧，镜子里只剩下自己那张惊恐未尽的面容。

母亲为他求了一张符，说是可以驱邪赈灾。他将符好好挂在脖子上，夜晚睡觉时用手握着，并且拿了菩萨神像偷偷摆在床头柜，还藏了一把水果刀在床垫下。

他觉得自己疯了，却又出奇的理智。

当他再次从梦中醒来，掀开被子，却见被子上沾有灰块。他瞧往自己胸前，原本挂着的护身符不知何时成了灰烬，被火燃烧掉了。可衣服完好无损，只有那张符毁了。

是鬼，是一只恶鬼附身在自己身上——

他将灰从自己身上掸尽，颤颤巍巍的握紧床边菩萨像。这种事，他也不敢告诉别人，一是不想家里人担心，即便真要害人，也只求害自己就好；二是即使说了，或许没有人会相信，只当他是疯了。

之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惨白，无神，一对黑眼圈。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有时候明明坐在教室里，可当他回过神来，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房中，并且手上还沾有血腥味。

他总想起了什么，想起自己在清源山醒来时，满口的血腥味。于是胃里一阵翻滚，立马奔向卫生间吐了起来。

他意识迷离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当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似睡过去了一般，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路边。天空黑漆漆的，周遭几乎没有人，高楼的灯全都灭了，看样子是深夜。

他忙跑回家中，一双脚被石头硌出了血，满是灰土。

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将这事跟母亲提起，却只说是梦游。

母亲听了果然开始担心，接连几日，他去了好几趟医院。看心理医生，吃药，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他能短暂想起自己‘梦游’时的场景，譬如那天出现在深夜的马路边。

原本他确实是在床上睡觉，却在夜深人静之时，父母都已入睡，他开门出来，在路上游荡。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漫无目的游荡，可情况并不是这样，在他的记忆碎片中，他清晰的想起自己停驻在街角熟睡的流浪汉身边，望了他一会儿，随即俯下身，似乎伸手掐了他的脖子……

到此，记忆瞬间断了，之后呢？一丝印象都没有。

直到那个下午，他遇见曹鸣的母亲，才深刻的了解到自己‘梦游’期间都在做什么。

周五最后一堂课，一般会比平时早一些放学。

当他望着讲台上老师执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涂画，窗外的光似乎变得暗淡许多，连同黑板上的字迹也逐渐模糊，包括老师的声音。

再然后，他便开始无意识，与其他人一样，上完课就收拾书包，下楼，独自行走在成群结队学生的后边。

恰好那天下午父亲临时被工作耽搁，没及时出现在校门口接他。而他因已经失去了意识，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所以并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直接往家的方向行走。期间撞到路人，他也没什么反应，直接与对方擦身而过。那人觉得他没礼貌，张嘴骂了一句“傻子”。

走了大概十分钟，他遇见一位穿着红衣服的妇人。

妇人见到时他有些惊讶，接着面无表情，扯住他的手问：“你是小霖吧？”

齐霖木讷站着，朝她点了点头。

妇人问：“还记得我吗？”

他摇摇头。

“我是曹鸣的妈妈，以前，你经常上我家玩。”

妇人之所以拽住他，是因为始终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死去的事实。事情发生后，一开始她就想找齐霖亲口问个明白，但那会儿被齐霖父母私下阻止，称他暂时不能正常表述那天发生的事情。既然齐霖也是受害人，她便也没想再打扰。

可这天却遇上了，于是思绪涌上心头，还是想找他说道说道。

她一脸哀怨，却强装出一丝笑容，问：“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聊聊，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上阿姨家坐坐。”

齐霖站在阳光下，头发被晒得金灿灿，眼睛却无神空洞，他幽幽开口回了声：“好！”

紧接着，曹鸣的妈妈将他带到自己家中，关了门，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去倒了一杯果汁过来。

她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把果汁放到齐霖面前，随即在他对面坐下，脸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

“小霖，阿姨也知道你不容易，但你要明白，阿姨就鸣鸣这么一个儿子，他就这么没了……”

曹鸣母亲忍不住开始泪目，用手捂了捂嘴，强装镇定，“我都快没办法活了……阿姨就想知道，**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能跟阿姨说说，鸣鸣究竟是怎么死的？”

齐霖原本坐得直挺，目光盯着对面的妇人，可下一刻，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邪笑，身体往后，背靠沙发，张嘴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见他似乎愿意开口说清楚，妇人满眼期待的点点头。

“阿姨，他是被我咬死的哟。”

——什么？

妇人的瞪圆了双眼，觉得齐霖在说笑。她知道齐霖是个温顺的人，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或许那孩子心里有了阴影，所以逢人不说真话。她转而试图安抚道：“小霖，阿姨不怪你，阿姨知道，肯定是鸣鸣带你去山里的。可是……阿姨就是想了解当时你看见了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齐霖依旧露出诡异笑容，说：“我要谢谢那小子呢，要不是他的血，我还被封印在石像里。他虽然死了，但我出手很快，放心吧，他感觉不到疼痛的。”

妇人皱起眉头，觉得他说胡话有些过火了，却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精神颤栗起来。

谁知下一刻，齐霖却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凑到她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缓缓悬空提起。

妇人拼命揪着他强有力的手，却因无法呼吸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她那双眼珠子逐渐变红。随即，一股邪劲将她抛到地上，还未眨眼，齐霖就飞到了她面前。

“你儿子的血在我体内流动，如果你这么想跟他团聚的话，我是可以成全你的。”

他此刻的声音苍老阴森，全然不是一个少年所能发出来的。妇人望着眼前的‘怪物’，满脸恐慌地往后爬行。

霎时，齐霖凑过去，张嘴从她脖子上撕下了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