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苏允棠从丞相府议事后回到家。

“允棠哥哥，你回来啦。”

沈湉湉早已温好了小酒与小菜。

“湉儿……抱歉。”

“什么？”

苏允棠坐到了餐桌前。

沈湉湉为他斟上酒，小手被他把住了。

“正月里，赵紫萱就要过门了。”

“嗯。”

“她要住在少夫人房。”

心头一颤。

沈湉湉不自觉地抽出了小手，脸色沉了下来：“原来，你下午去商量这个事情去了。”

苏允棠伸手去追，却不想沈湉湉速度很快，已经把手藏到了身后。

“抱歉。”

沈湉湉垂眸轻声说：“也是。苏府又不是后宫王府，怎么可能给两个少夫人都住主房呢？”

苏允棠见她惨惨的笑容，心中不忍：“湉儿……”

她似是安慰苏允棠：“允棠哥哥，如果是前几天的你，只怕会逼我让出房吧。所以，如今你愿意为我感到歉意和犹豫，我已经很高兴了。”

可她的手还是藏在身后，苏允棠想摸摸她的脸颊，她却立即起身退到了卧房门前。

“湉儿，你还是怪我。”

“怎么会？只是暂时不想你碰我。”

“我只是不想前功尽弃。”

沈湉湉微微点头：“我什么时候搬去妾室的偏房？还是说，我要搬出苏府，像外室一样住在别院？”

“湉儿……”

苏允棠投来求饶的目光，可沈湉湉又能向谁求饶呢？

她轻轻叹息。她刚才就偷听到赵紫萱对苏允棠说了什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苏允棠真的开了口，她才切实感到伤心。

何况……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苏允棠为了她，不提出让她搬走呢？

可现实里，苏允棠并没能超乎她的意料。

“没关系。谁让我喜欢你呢？从第一天来到苏府，我便只能屈从于你了……

“一个人对心上人的美化竟能如此……我不愿意正视你真实的态度，祈望不要在你身上发现对我厌恶与仇恨。

“甚至，我为你披上温柔的外衣，以为你可亲可爱，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盼望我对你的喜欢能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负担。

“可现在，你开始接受我的喜欢了，却为此感到困惑。虽然我心里有些开心，但却感到更多忧伤。

“明明受伤的应该是我，我却一心在为你辩护。我来不及抚平自己的悲伤，就着急希望你抛开对我的愧疚。

“允棠哥哥……你是注定要做一番大业的人。我只求能陪着你，看见你，满足我卑微的小小心愿。好不好？”

沈湉湉凄清甜美的声音述说着心事，把诉苦说成了小情话，从一平止水中卷起苏允棠情绪的万般波澜，让他的胸口激烈起伏。

苏允棠猛地起身走向沈湉湉。可沈湉湉羞红的脸上带着满满悲伤，她躲着他，一路退到了床头。

“别……”

“湉儿、别躲我。”

沈湉湉抵住苏允棠的胸口，却挡不住他的亲吻落上来。

“等下、允棠哥哥……适可而止哦。”

“说让我陪你，你却躲着我。”

苏允棠把沈湉湉搂在床沿，亲吻她的颈项。

“唔！”沈湉湉退开一步捂起小嘴。

苏允棠停下了动作，急忙问：“你没事吧？”

“唔……”沈湉湉捂着嘴，“……有点恶心想吐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道歉。”

苏允棠亲吻了一下沈湉湉，眼中充满怜惜。

沈湉湉微微张口，温柔凄美地缓缓举起小手抚触苏允棠的脸颊：“允棠哥哥，现在不好太亲密……不过，我知道你想安慰我。”

“唔……”苏允棠被她说得一脸愧红。

“没关系。你让我住到哪里都好，记得每天来看我。”

“湉儿，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呢？”

“怎么样的人？”

沈湉湉心想，莫非要夸我懂事？

苏允棠淡淡吐出四个字：“处心积虑。”

沈湉湉瞬间笑了出来，掩饰不及。

“果然……”苏允棠温柔地拨弄开沈湉湉的刘海与散乱的鬓发，“情话说得那么好，编了多久？是不是自从我要你自请下堂开始，就在想办法留住我的心了？”

沈湉湉无奈地笑着，手指顺着他的肌肤划过，绕到他的后颈轻轻按揉，苏允棠一直对此很是受用。

“我的命运中，唯一能由我自己决定的部分，就是做好你的妻子而已。”

“从新婚之夜起？”

“嗯。”

那是让苏允棠毕生难忘的夜晚。

去年的正月初七，大婚之夜，失意的苏允棠本想喝得酩酊大醉，却被爷爷赶去了新房。

那夜，沈湉湉并没有端坐在床前等他。

他扑了个空。

“沈湉湉。沈湉湉？”

苏允棠进房查看，没有发现沈湉湉，却见到餐桌上，一帕绣荷手绢上放了一枝红梅。

他用指尖爱惜地抚触了绣工精美的荷花，然后拣起红梅嗅了嗅，视线落在床头的一堆书上。

苏允棠从不曾进过沈湉湉的闺房，也不知道她平日在房里做什么。

这次，他算是明白了。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沈湉湉，你这是得意当年救了我家么？

“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有爷爷主持婚事，确实也不需媒。”

无人做声。

“沈湉湉！我猜到了，你该出来了。”

没有人理他。

苏允棠摇了摇头，翻找书堆。

“春杏，夏荷，秋藕，冬梅。既然已经有了夏冬，我就只缺《春秋》了，对不对？”

苏允棠翻开《春秋》，里面夹了一纸沈湉湉的手书：

四季如一，与君相伴。

苏允棠心中一触，他走出新房，往后院里那四季常青的大柏树方向望去。

沈湉湉正在三棵大柏树围绕着的小石亭里等他，支起一个小火炉，煮着小酒小菜。石亭三面挂着棉被挡风，看着很惬意。

“那么快就找来啦，酒还没热呢。”

清莹语声宛如天籁，如水双眸晶莹闪烁。

苏允棠一时间迷了心神。

沈湉湉轻盈地一笑把苏允棠引了回来。

“沈湉湉，大婚之夜，你不在洞房等我，却在这里喝酒吃肉？”

“大婚之夜，白雪皑皑。我知道你在席上也吃不好。所以才给你准备了羊肉煮酒。

“这样的娘子，还不够好吗……相公～”

自他一脸怨气进新房。

到陪着新婚妻子猜谜。

到白雪亭下看到她脱俗的美貌。

她清莹的嗓音说着情话。

酒与炖羊肉的香气四溢。

她那一声相公以后。

那一双美眸之中闪烁着温情。

让苏允棠放下了对杀父仇人之女的成见。

“你这些年，都没怎么说话。我都不知道你的声音那么好听……”

沈湉湉微微一笑。

迟早可以嫁给他。

而他又总是暗暗恨着自己。

如果只有一次机会，让心上人放下成见。

那便要孤注一掷在新婚之夜。

如果这一次，苏允棠没能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以后，他也不会陪伴她了。

沈湉湉笑了笑说：“希望今后的春夏秋冬里，你依然喜欢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