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海州市机械厂的工人都在职工食堂吃饭。

有人自己带午饭，有的花钱吃食堂。

林建伟看过食堂这边的伙食，饼子4分钱，馒头和米饭一两要花二分，带肉的菜贵一些，要一毛二分。

林建伟想要买自行车就得存钱，天天吃食堂的话他很难存下钱来。

他拿着饭盒在人群中左右张望，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万师傅。

林建伟从人群中挤过去。

万师傅正低头吃饭，没注意林建伟从身后过来。

林建伟偷眼看万师傅的饭盒。

里面装着一块饼子，一块咸菜疙瘩头。

“师傅你在这吃饭呀。”林建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凑过去，打开铁皮饭盒。

万师傅没想到他会过来，端着饭盒想要站起来，“我吃饱了。”

“师傅你帮个忙。”林建伟扯住万师傅的胳膊，“我妈做菜老难吃了，昨晚我说了她几句，谁知道她把难吃的菜全都装我饭盒里了，我哪能吃得下，你得帮帮我。”

说着他拿起勺子就把饭盒里的菜往万师傅饭盒里扒拉。

万师傅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林建伟把菜分给他一半后并没有留下来陪他一块吃，而是盖上了饭盒盖，“我朋友来了，师傅我先过去了。”

万师傅看着他饭盒里多出来的菜神色有些复杂。

不远处林建伟已经和陶勇凑在了一块，两人低头不知说着什么，嘻嘻哈哈地。

万师傅用勺子缓缓舀起一勺菜送进嘴里。

并不难吃。

虽说以他的标准来看炒菜人的手艺确实差些，不过还没达到难吃的程度。

他狼吞虎咽的把饭盒里的菜吃光。

下午，床子上干的活是粗车齿轮，林建伟站在边上听万师傅和负责调度的管理人员说着什么。

身后过来一个老师傅，嘴里念叨着：“又是拉荒的活，这个简单，刚来的小徒弟都能干。”

林建伟心中不禁一动。

他跟着万师傅曾经干过这种活。

万师傅面冷心热，虽然很少主动跟他说话，但是只要他开口问，万师傅都会跟他讲解。

他私下也注意观察过万师傅是怎么干活的。

老师傅看见林建伟转过头来看他，笑道：“小伙子，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能独自干这种活了，你不能总跟着师傅屁股后面转，你得主动点，做出点成绩来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万师傅这时送走了调度，开始干活。

林建伟跃跃欲试，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口跟师傅说让他自己试一试。

要知道独自干活要是出了问题，最后被罚的可是师傅，如果师傅拒绝了他，他也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万师傅发现林建伟在一旁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万师傅问他。

“师傅……我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独立干这种活。”林建伟硬着头皮。

万师傅静静地看着他。

林建伟心里有些发毛，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这种活你教过我，我觉得我能行。”

“你想试试？”万师傅问。

“想。”林建伟重重点头。

万师傅抿着嘴唇，一瞬间林建伟以为万师傅会嘲笑他不自量力，结果师傅什么也没说，他抬头看向隔壁的一台机床。

林建伟不解的顺着师傅的目光看过去。

那台机床旁，刚才“怂恿”林建伟独自干活的老师傅正一脸坏笑的望着他们。

林建伟心里咯噔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万师傅在车间可以说是处于一种被人排挤的状态，他是万师傅的徒弟，那些人说不定就是在等着看他出错，等着瞧万师傅的哈哈笑。

想到这里林建伟不禁开始犹豫，“师傅，要不这次算了吧，下次我再……”

“不，就这次吧。”万师傅收回目光，把林建伟叫到身边，细细的将加工流程和要领说了一遍，包括安全和注意事项也重复了两遍。

林建伟听的格外仔细。

“好了，你干吧。”万师傅竟解了围裙，转身走了。

林建伟懵了。

师傅居然走了？

他看着眼前的机器心里紧张的不行。

这么大的设备，虽说师傅刚才又跟他说了一遍流程，可要是把活干废了……

“林建伟，你师傅真的让你自己干活啊。”隔壁车床的老师傅又过来和他搭话。

林建伟看着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反而冷静下来，“试试看吧，反正总要有第一回。”

“是啊，凡事都要有第一回，不过要是干报废了，嘿嘿，车间可是要罚你师傅工资的。”

林建伟深吸一口气。

怕什么，如果车间真扣了师傅的钱，大不了他用他的工资还给师傅就是了，自行车可以再晚些买。

就凭着万师傅相信他这一条，他也要争这口气！

林建伟不再理会一旁的老师傅，全神贯注的开始干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紧张。

所有程序都是按照师傅教给他的操作，一步、二步、三步……

直到把活干完，停下车，万师傅不知从哪冒出来。

“师傅……”林建伟这时才开始心虚。

万师傅面无表情地过来量了量活。

林建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师傅量了量，直起腰，吐出两个字：“还行。”

林建伟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真的吗师傅，真的还行？”

“嗯，行。”万师傅把活吊走了，不一会又上了个新活，还是拉荒的活。

活上好后，他冲着林建伟招了招手，“继续。”

说完，他又不知去哪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林建伟现在也不慌了，手也稳了。

他埋头干的热火朝天，就连身后聚了一帮老师傅在围观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干的正起劲的时候，旁边过来一个人叫住他，“你师傅呢？”那人问。

林建伟一抬头，愣住了。

那人是车间主任。

林建伟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让领导看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独立干活了，一定会当场表扬他。

没想到车间主任怒冲冲指着车床，“给我停车！”

林建伟不明白车间主任为什么发火，只好把车床停下。

车间主任气急败坏的吼：“太不像话了，你师傅居然让你一个人干活，要不是有人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他这是不负责任！等明天开会我要好好跟他算账，把刚来的小学徒扔在这，他跑去偷懒，胆子真不小！”

他骂骂咧咧的走了，林建伟想要追上去解释，却被一旁的老师傅拉了回来。

“主任正生气呢，你别过去了。”

“就是，本来就是你师傅的不对，让你一个新来的学徒自己干活，太不像话了。”

林建伟看着老师傅，一字一顿：“你知道是谁在主任跟前传瞎话吗，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我上班时不能对他怎么样，下班后我能弄死他。”

老师傅吓了一跳：“林建伟你，你怎么说话呢？”

“有些人不想让我跟我师傅好，我自然也不用客气，要死大家一块死。”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见林建伟瞪着眼睛，一脸虎样，默默散了。

这年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谁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