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里，赌的是活人的身体。

我们还未来得及去找已经淹没在场子里的刘姐、红毛，就被赌桌上的规矩惊得止步不前。

圆形转盘，上面分了几十条格，每个条格分别写着一个身体器官的名字，只有四个空格。工作人员转动轮盘上的指针，指针所停之处，就是结果。

每位赌客的头顶都有一架灯直直照射下来，这灯也是智能记录仪。赌客们的筹码押在自己选的身体器官，选定之后记录仪即刻工作，赌中的把相应器官交给赌场，可分走全盘所有筹码。没中的就输掉筹码，倒也不必再付出什么。轮空，赌场返给所有人双倍筹码。此处所赌的身体器官可以延迟交付，直到个人器官记录单上所剩为零，便再无赌的资格。

“怎么会有这种规矩？”

我感受到游戏设计者的满满恶意，想起自己跟于航所说的恶人游戏，顿时觉得幼稚可笑。若真拿恶做文章，无异于蚁穴毁堤坝后的洪水泛滥、星火投入山林后的焚天灭地，后果谁能收拾得了？

我有些后悔为了赚钱、贪迷机会，那晚约会于航。

“一楼就如此凶险，恐怕楼上更变态。”

我看向余海，他的目光落在赌客头顶的智能记录仪上。

“也未必，假如这个赌场的层级结构如社会结构，那么越往上，应该不至于如此。”

如此什么，余海没有说出来。

假若真如社会结构，越往上，难道不是越会包装而已？

我深深吸一口气，盘算自己手中的筹码该如何使用。

可以说，在这个赌场，即便我知我命，但我命也不由我做主。因为游戏已经开始，无人可以全身而退，筹码是被迫接受的，来者也不得不赌，既然身在此间，唯有想尽办法做选择，保最想保的，舍最可以舍的。然而能清楚处境、能清醒盘算者又有几个，尚且不说余海、James、麦露与我，就红毛这孩子，可能沉迷在自己的眼界里，恐怕连自己是被什么套了进去被什么玩了，至死都不会知道。

我又一次羡慕红毛，无力改变局面时，不自知也是福气。像我这般明知自己是案板上的活鱼，等着刀落下来，油锅、清蒸或者烧烤，内脏被撕裂掏空，脑内意识尚在，那痛苦，是逃不掉的。

“等通关出去，再算账。”我只能用这句话支撑自己继续玩下去。

James看着赌桌，俊美的脸泛上青白色。

麦露拿着仅有的筹码犹豫不决，这个聪明的女人，此刻千算万算也难以腾挪。

“看起来给了我们免费筹码，其实真正的筹码是我们自己啊，毒。”

我需要智力联盟，就需要先取得共识。

“这一关，出题的人要考的会是什么呢？”

余海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只是在陈述。

我盯着赌盘已经眼花，本来想问工作人员头发指甲什么的算不算身体器官。

旁边的James皱着眉头：“去楼上，楼上贵宾厅可能赌的不一样。”

“可是我只有一个粉筹。”麦露可怜兮兮。

“我的可以换了借你，走！”

不等我们表态，James已经带着麦露离开。

在询问了侍应生头发指甲的问题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我和余海商量决定，还是先掌握所有信息再去操作比较稳妥。

我们在一楼巡视观察。

红毛在人群中非常扎眼，短短时间，他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小山，屏幕上的器官记录显示他名下没有减去一件。也就是说，他截止目前非常走运、几乎把把轮空。

“够可以了，见好就收。”我拉住他下注的手。

红毛甩脱：“少管闲事。”

我再度抓住他低声警告：“就算游戏里死了能复活，但要真砍手砍脚疼痛是真的吧，况且这游戏诡异的很，谁知道拿掉的器官是不是能复原……“

“别他妈烦我，老子也轮不到你管。”红毛没有恶意，但并不听劝。

我想起他在镜魔方里满身伤口挣扎的样子，有点难受。

“走吧，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余海带我离开。

找到刘姐时，她的筹码框里堆到有一个抱枕那么多，器官记录单上被标记的密密麻麻。

“差不多行了！”我又多嘴。

可惜她已经赌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我正要走，又被她一把拦住。

“如果我的器官都赌完了，我赢的筹码能不能交给她帮我换现金？”她问工作人员。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更加兴奋：“谁不赌谁傻，反正下一关就活过来了，这钱不是白赚的吗。对，你俩得有一个人全乎着出去啊，我会记好账，少一分钱下关见了我可不行。”

难得见她开心笑着，转头又扎桌上去了。

没找到老孙，我们决定去楼上看看。

二楼和一楼赌的都是身体器官，区别是二楼只能拿亲属的赌。

老孙正在二楼一个包间签署器官所有权转让协议，他面前只剩一个粉筹，旁边是一张已经签好的转让协议。我扫了一眼，内容大概是授权对方摘取、使用妻子方金荣的身体器官，附件是一张被完全标记的器官记录单。也就是说，老孙刚赌完了他妻子的所有器官。此时他正签署授权的是儿子宋小乐的身体。

“反正只是游戏嘛，反正给不给都一样嘛。”

他好像看见了我们而说给我们听，又好像是给他自己交代。

“怎么可以连家人的器官都赌？”我有些愤怒。

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即道：“因为家人之间有血脉交融或者基因遗传，所以也可算作是自己器官的衍生物，是可以赌的。”

器官授权的纸质文件，被工作人员在机器扫描传输确认信息的间隙，我推了推余海，我想老孙应该更能听进去他的话。

余海走到老孙身边：“你是在这里，可你的家人不在，你有没有想过摘除器官真的对他们有伤害。”

老孙苦笑：“我知道一楼能赌自己，可是就算是在游戏里，我也不想再遭罪，我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分担点，赚了钱带回去还不是给他们花？”

我翻个白眼，对老孙另眼相看。此刻刘姐如果能朝着老孙的后脑勺踹一脚，我乐意观之。

正说着，旁边的大屏幕传来嘟嘟声，显示老孙刚签文件的鉴定结论，盖章是：确认无血缘关系。

侍应生把纸质文件交还给老孙：“抱歉先生，您不能拿宋小乐的器官作为赌注。”

我忍住笑。

老孙拿着文件反复念叨不可能，先是蹲在地上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方金荣你这个狗娘们……二胎我说养不起就给打掉了……我的孩子呀……”

我给余海使个眼色，一起上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