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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雨

窈娘闻言心想：故人？什么故人？我服侍小姐这么多年，未曾见过小姐有过青梅竹马啊。她刚想开口询问，但一想到刚才小姐受了惊吓，在惊魂未定之时透过帘帐去观察别人，看错了也是正常，于是她话到嘴边，又悄悄咽了下去。

其实，久暮不知，窈娘也不知，刚才久暮在庭院中的梨花树下休息，新榆和长安悄悄行至庭院墙边，新榆爬上树去掏那鸟窝。他攀上一根较高的树枝，不算粗壮的枝干被他压得倾斜，一时间碧枝摇摆，新叶零落如飞，攀在枝干上的新榆亦随着碧枝浅晃，他微微仰首去看那鸟窝，不巧余光中瞥见了摇扇小憩的久暮。

忽而一阵疾风吹来，载着他的树枝晃动得愈发猛烈了，他随着晃动的树枝稍稍偏转着观察久暮的角度，继而发现自己口中的白衣书生好像拿着一把女子的团扇，他在讶异之余一时没多想，便大喊着自己看见了小洛川。

在树下的长安一边阻止他大声喊叫，一边埋怨他去掏鸟窝还做贼心虚，一看到人就哇哇大叫，但新榆从树上下来后对长安道：“聂兄，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小洛川他拿着一把轻巧的团扇！”

“嗯？团扇……”长安被他整得一头雾水：“团扇怎么了？”

“说明小洛川是个姑娘啊！”新榆解释道：“那种圆圆的扇子不是只有姑娘才能用的吗？”

“但我看他不像个姑娘啊……”长安闻言也来了兴致，她嘴里含糊地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新榆听：“我去看看。”

她四下一望，望见刚才新榆爬的那棵树下有一块假山似的石头，石头上只能站一人，长安扶着墙，踏上那块石头，发现自己刚好比那围墙高出一个头，她用双手紧抓住墙头，抬眸向庭院里望去。

待到春树的新叶不再簌簌飘零；待到一双成鸟已经衔枝归巢；待到鬓边微风揉皱了久暮的衣摆；待到长安把好奇又期盼的目光放至庭院的梨霜，长安看见一个如水墨般飘逸的黑白身影向楼阁内跑去，当然，她也看见了新榆所说的那把团扇。

那是一把素色的团扇，素洁如洗的扇面上没有任何锦绘装饰，那团扇轻巧如白羽，典雅大方。那黑白身影在长安眼前一晃而过，她仿佛知晓长安把目光放在那把团扇上，趁着长安观察团扇的时候，她早就跑进了距她几步之遥的楼阁中。

后来那黑白人影在长安的视线之内彻底消失，长安犹伫立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她用手抓着墙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空荡荡的庭院，注视了很久很久。后来新榆等不及了，便扯扯长安的衣角道：“看什么好东西呢？怎么都看直眼了？莫非是看到小洛川的容颜了？”

“嗯……没有没有……”长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片刻之后对新榆开口道：“我总感觉这人我在哪儿见过，总感觉他那模糊的背影我似曾相识。”

“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新榆皱了皱眉：“怎么看完之后就开始说胡话？”“我确实没有……”长安正色道：“我真感觉我认识他，并且我敢肯定在哪儿见过他，但就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他是何人了。新榆你朋友挺多的，可否帮我找找？”

“你为什么说你认识他呢？何出此言呢？”新榆看着长安的样子不像在打趣，思忖片刻后问道。“因为我一见到他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那感觉像是分别了半个世纪的知己相见，有几分陌生又有几分熟悉。你说环境变了，事物变了，知己的容颜变了，性格应是也变了，但我一见他依旧还能认出来……”长安话说到一半，动了动嘴唇，戛然而止。

“行吧，你也别一直形容你那种颇为奇怪的熟悉感了，我历来都是广交朋友，我去给你问问他是何人吧。唉，不了解这事儿的人还以为我要寻一个何方神圣呢。”新榆撇撇嘴道：

“不过我好像真没怎么和异乡人打过交道，在我认识的那么多人里好像只有两位朋友是来自江南，而且他们还都是江南那一带的墨客。这小洛川家里好像是从事经商，唉，可真不巧，洛川那一带的人我本就几乎不认识，这还来个商人，我嫌弃商人满身铜臭，从来都不和他们打交道啊。这样吧，我回去多派点人手，再去问问我的那些朋友关于这洛川商人的事儿，这样一来大家都尽力给你找找。”

“那就谢谢了。”长安心头一阵暖意，又感激又开心地说道：“明日到我家做客吧，我给你沏上花露茶，陪你喝桂花酒，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两盅，如何？”

“不，我想去离我家不远的胭翠楼玩玩，”新榆狡黠一笑，说道：“对了，洛川人不是生得貌美吗，那胭翠楼的花魁也许就是洛川人，你等着，我明天去找她给你问问。”

“不行不行，花魁怎么能和小洛川相比呢？”长安笑着说，随后在地上拾起一根柔软的柳枝追着新榆。

新榆也笑了，他跑得飞快，灵活地躲避着长安手上的柔枝，待到他跑出老远后还喊道：“聂兄你不明白啊，万一他们二位是老乡呢……哈哈哈哈……”

时至正午，春阳融融，长安和新榆尽情地嬉闹追逐，片晌之后就是满头大汗。他们从清澈见底溪水旁跑到了林荫小道，又从林荫小道跑到了不胜繁华的街道，中午之时本就人困马乏，他们一路飞奔虽是不觉疲累，但也是口干舌燥。

最后，他们舔着干燥的嘴唇，吞咽着口水，缓步走在街道旁，欣喜地发现了一家茶楼，他们点了一壶花露乌龙茶，小阁清风徐徐，清茶甘润止渴，他们呷着茶水，品着茶香，润着喉咙，又开始对坐长谈起来……

一盏清茶，一双瓷杯，整整一个春光和煦的下午，茶楼中的两位好友相对而坐，新榆小口抿着茶杯，手间轻摇着一把缎面折扇侃侃而谈。

新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左右，他谈笑风生地说着有关未来的一些美好计划，他向往着风花雪月，计划着夜夜贪欢，用大把的青春和钱财揽尽人间的浪漫，当他谈到此处时双眼顿时都明亮了起来，神情激动地向长安炫耀着他的计划，仿佛自己已经真的把人间浪漫悉数揽尽了一般。

长安倚在木椅上，双手环胸而坐，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但实际上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她呆呆地坐在茶桌前，面无表情，满脑子都是关于小洛川的事儿，而对于新榆的嬉笑她只觉得耳边一阵聒噪，连他俊朗的眉眼此时也没看出来任何清秀，她眼前都是新榆因过度兴奋而乱飞的眉眼，双耳也被他聒噪不堪的欢笑声所充满。

“长安，长安！”长安扶额而坐，正对那小洛川的身份想得入迷，好不容易才微微有点头绪的思路便被新榆激动万分的的一声“长安”给搅乱了。

她微微蹙起眉，伸出纤长又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随后稍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哎！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新榆被长安这突如其来的的脾气吓了一跳，新榆一边打量着她，一边疑惑着她一直都是温柔如水的好脾气为何现在突然就会烦躁，他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少顷后才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小心说道：“聂兄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何故这般烦恼？”

“哦，也没什么。”长安微微低了低头，柔声说道：“抱歉，刚才语气烦躁了些。”

“这我倒不在意什么。”新榆笑了笑，思考片刻后开口问道：“聂兄是还在为小洛川的事儿纠结吗？”

“嗯……”长安被他说中心事，双颊染上一片浅红，轻声应了一声之后便低着头默不作声了。

“我还想着因为什么重要的事儿纠结于此呢，原来聂兄所纠结的不过就是小洛川啊，”新榆拍了拍她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道：“聂兄放心，那个洛川人既然是聂兄的心中所思，我这做兄弟的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身世给你询问清楚。”

“啊……什么心中所思……我认识他吗我就心中所思……”长安瞪着面上含笑的新榆，红着脸极力掩饰道。

待到她似乎还欲言语时，新榆“噗嗤”一声轻笑道：“好啦，知晓啦哈哈哈哈，你对小洛川的情感我一直都明白。好了，天色晚了，回家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门口走去，言罢还调皮地回眸望一眼长安，从那双俊朗得似乎揉进了星影的墨眸中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狡黠笑意。

遥夜静静，沉夕如水，日落叠山，月生清海，暮辞盛世，夜临长安。这一夜的长安仍是无尽繁华，繁星似棋映着宫墙翠柳，玉玦成月胧着檐瓦人家，盛世烟花流光溢彩，绚烂的颜色丝毫不输于三春的灼灼桃花。这一夜的长安照旧旖旎非凡，夕色倾墨难掩风光无限，灯火阑珊点缀着锦绣河山，佳景似画如梦如幻，斑驳的光影为夜幕下的西都增添了几分华丽又神秘的美感。

这一夜既是长安城中最寻常不过的一夜，亦是烛色珠帘下最难以寻常的一夜，这一夜长安晚风摧折桃花，这一夜洛川清寒揉碎月华，这一夜两位佳人对烛念长思，借酒亦难眠……

我傍天涯对月思，天涯明月两相知……

奈何卿非月桂枝，我心所慕卿何知……

那夜的聂氏府邸灯火通明，那热闹的气氛犹是一如既往，素日里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长安仍是独自一人在院中的一块灰色石头上小坐。彼时的她拔下了青簪披散了秀发，换下了白日在外的男子装束，只披着单薄的白衣在庭院中散步，边散步边借着月光擦拭着自己最爱的红缨银枪，把光滑的枪杆擦得熠熠发亮，真像镀了一层轻薄又无瑕的雪银一般。

她偶尔还会载酒邀月，坐在那染尽了风霜的灰色石头上，举杯对影，一醉方休。待到清酒三分见底，待到美人七分浅醉，她握着银枪，踏着月色，借着醉意拔剑起舞。长夕欲深夜色未央，她借着轩窗下长明的昏黄烛影，轻手轻脚地摸到床榻上，吹熄了案前的烛炬。

待她不胜酒力寂静而眠，夜光透过纱帐照进漆黑的屋室，清幽如水的月光带着几分清凉，轻轻盈盈的洒落在她脸上，照着她白皙的皮肤，照着她如墨的黑发，照着她修长的素手，照着她清丽的颜容。她躺在床榻上睡得香甜，柔荑般的兰指轻抓着被角，双颊还依稀泛着醉酒的微红，此时的她不似俊朗少年般英气，却似睡美人般沉默安静，又似出水芙蓉般娇艳妩媚。

但那夜的长安却不似往昔一样活泼好动，虽然她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但她并没有握着她心爱的银枪去庭院歇息，而是径直走入了自己的闺房。她披散了高高束起的长发，干净利落地脱去了白日身穿的玄色长衫，然后一反常态地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把挽在床榻两边的浅色纱帐放下了，半掩着床榻。

纱帐外烛光昏黄，纱帐内美人典雅，美人粉黛未施，抱膝而坐，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香肩上，更显乖巧恬静。俄顷风起，烛曳纱飏，跳动的红焰浅晃着一片朦胧，把她映得更加眉目清纯，楚楚可人。

那夜长安的闺房比往日温馨了许多，但最受她青睐的庭院可就不似往昔了。彼时窗外乌云蔽月，天黑如墨，少顷雷鸣风啸，栖鸟皆惊，闪电如锐刀般迅疾地划破墨色的夜穹，疾风裹着豆大的雨点倾斜着落下，那雨点劈头盖脸地向地面袭来，砸在碧色的檐瓦上，砸在闺阁的轩窗上，砸在庭院的桃花上。

长安抬着头，听着啪啪作响的落雨声，睁大眼睛望着未掩帘帐的窗前，目光中满是茫然。她闷声不语地抬头呆坐着，她独自一人茫然思考着，她对窗外扰乱她心绪的雨点嗔怪着，她对小洛川久久念想着……

那夜春风送雨，纷飞飘零柳絮，

我临窗观雨，入耳淅沥，坐看雨中庭院更深几许。

我本对红尘无意，却慕你青丝白衣，

世人皆知我喜聆春雨，无人可知我所思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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