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之后的两个小时，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罗燕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黄豆大的水珠子从额头滑落到地里，罗燕的手臂有些酸胀，但看了看自己的地，还有一半没有翻，又加快了挥舞锄头的速度。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工的点儿，田青披散着头发，来接老田和两个哥哥。走过女同志的这一片，一阵香风扑来。

“狐狸精”，有女同志在后面小声地嘀咕。

田青听见了这声，却很得意，红润的嘴唇微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狐狸精的资本的”，柔媚的眼睛一弯，扭着腰一阵风似的飘过去了。

走到罗燕身边，看到罗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边，非常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停了下来。

田青其实很看不惯罗燕，这一点罗燕自己都不知道。在学校的时候，田青喜欢教语文的高老师，高人如其名，个头瘦高，斯文儒雅，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高老师原来是城里文化部的小官儿，被罚下来做老师，后来能回去了，他做老师做出了乐趣，就继续留在这个贫穷的小坡村教书。年纪也就比罗燕她们大上一轮。

罗燕还没辍学的时候，语文成绩总是第一名，高老师爱她文笔好，总在课堂上朗读罗燕的作文，夸她文笔细腻，心思灵巧。田青本就气性小，天天听自己喜欢的人夸别人，日子久了，心里对罗燕就再没半点好意，满满的都是怨恨。

看到当年被夸的尖子生，现在灰头土脸在地里刨食，捂着腰疲惫不堪的样子，只觉得痛快无比。田青站在田垄上，罗燕站在下面，田青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燕，定定的。

“有事？”罗燕看她半天不动弹。

“真可怜”逆着光，罗燕看不清说这话时候田青的表情。

“什么？”罗燕心里觉得田青怕不是脑子不好使，跑这儿来撂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你真可怜，在地里干活跟头牛一样”田青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又非常痛快地，奚落着罗燕。

“有病就去治”，罗燕决定不理这个神经病，突然跑过来发疯。

“怎么不叫王强来帮帮你，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吗？”田青用手矫情地装模作样捂了一下嘴，“呀，不会是他看不上你，又不想娶了吧”，她用脚底在田上蹭了蹭，像是抖霍什么脏东西似的，“癞子好歹也是个男人，错过这村，说不定就没这店了”。

旁边有听到他们对话的女同志，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来打抱不平。

罗燕小小瘦瘦的一只，站在那儿却很有力量，她坚定地，朝着田青扔下：“我不靠男人，既然你缺男人，癞子给你了。”

“好！靠男人算什么！”孙春蕊看到这块有情况，急忙赶过来，到这儿正好听到罗燕掷地有声的宣言，直接出声支持。

看到人渐渐多了起来，田青恨恨地跺了跺脚，一个转身，拎着手里的篮子走了。

孙春蕊拍了拍罗燕，“别理她，咱们女同志里没一个待见她的，矫情”。

罗燕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活儿干完了？”孙春蕊看着这一片被翻好的地，啧啧称奇。

“是呀”，罗燕大致比划了下，从靠着树的那片到脚下这边。

原本还笑吟吟的孙春蕊看了看大概的地的面积，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怎么会这么多？”。

罗燕挠了挠头，“唐梅和陈佳她们上个月有点不舒服，就让我帮忙分担些，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病怎么样了，就一直干着。”

孙春蕊看着罗燕单纯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太傻了，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自己一个劲的埋头干。下定决心要惩治偷懒的俩人，孙春蕊爱怜地擦去罗燕额头的汗，“放心，都休息一个月了，她们的病也该好了”。

那边唐梅和陈佳看到队长不知道为什么和罗燕关系变好了，心里也很紧张，俩人凑一起讨论着：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罗燕是不是把咱俩让她干活的事儿跟队长说了？”

“罗燕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主儿，不能吧。”

“不怕，到时候就按照咱商量好的来，叫她到队长面前对峙，她那么闷，一定说不出个米跟豆子，到时候就是心虚的表现，咱俩在队长面前告她个诬陷”。

“不错，也没见她和队长有多深的交情，到时候队长肯定信咱的。”

两人给自己吃了定心丸之后，又懒散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锄头，打算一收工就回家吃饭去。

到了点儿，队上的人都收拾农具，整理东西打算下田。

“唐梅，陈佳，你们俩留一下”，孙队长一边背对着大家收拾农具，一边点名留下了他们。

俩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妙。

“按照原计划说”，唐梅向陈佳叮嘱了句，两人一起强装镇定，走向队长。

“听说你们上个月病了？”孙春蕊问道。

这，这不按套路啊，如果孙春蕊一开始就提到罗燕，她们就直接把话头引导罗燕诬陷上，到时候就说俩人身体不舒服，罗燕主动过来要分担的，然后又诬赖是她们硬塞过去，可队长这问题问的。

如果回答没病，那就没理由把手里的任务分出去，如果回答病了，要是真的追究起来，说谎更是大问题。

看两人支支吾吾，孙春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这个月的工分，都转记在罗燕名下，你们两人，该干的活儿，不准少，再让我发现剥削这种事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队长，我们知道错了。”唐梅带着陈佳连连点头。

看队长走远了，才敢讨论，“看来，这罗燕是攀上了队长的高枝儿”。

陈佳垂头丧气的，“要让我爸知道我这个月工分都没了，得打死我”。

“这罗燕，短时间是惹不得了，等着瞧吧，从我唐梅手里吃掉的工分，迟早让她吐出来。”唐梅阴沉着脸，啐了一口，发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