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作为大雍国都，人口有数百万之多，不宵禁，不闭市，繁华非常，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城”。

城内讲究“南虚北实，东贵西富”。北边是宫城和皇城所在，人口密集，官宅居多。而南部由于地处偏远，俗称“围外”，居民比较稀少。

尤其是城东北地区，因靠近皇宫大内，核心的入苑街更是王府云集；公主宅邸集中在紧挨着的崇仁街。

再往外则是安仁街，云集的多是显赫的世家大族，翊善街和来庭街与之相邻。而位于皇城与东市间的平康街则是白丁居之。

此时正值破晓，整座城略显冷清。

而位于安仁街中心的卫国公府却是乱了整整一夜。

世子夫人林氏院中候着百余人，西侧的厢房有丫鬟婆子不断进出，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染红了端出来。

这情景已持续了整夜。

林氏已生三子，第四胎应当顺利，可谁知竟是折腾整夜也丝毫不见动静。

天色渐渐明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院中。

这时，产房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高喊，紧接着就是稳婆欣喜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声婴儿啼哭。

侯在正房的萧子源早就坐不住了，听到动静立时就冲到厢房门口，向着里面连声问：“如何？”

玲珑出来报喜，“回姑爷的话，小姐母女平安。”

“太好了！”萧子源喜难自禁，一掀帘子就进门去了。

玲珑忙进正房去报喜，“恭喜国公，恭喜夫人，恭喜诸位主子，是位千金。”

上首的卫国公一愣，旋即笑道，“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就叫淑慎。小名晨晨，正合了这初升的太阳。”

国公夫人唐氏也喜不自胜，连声道，“好好好！”

三爷平日里跟卫国公最不对付，立时就指天发誓的说，“到时候可得让晨晨离她祖父远点，别好好的娇娇女给养成了小古板...”

有了好消息，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二太太王氏坐在一边瞧着，心里的酸意控制不住的往外冒，“大嫂还真是命好，儿女双全又得大哥爱重…”

这酸味满屋子都能闻到了，原本高高兴兴的二爷瞬间就冷了脸，“大喜的日子，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三太太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眼瞧着二哥二嫂又要吵起来，忙圆场，“咱们家一窝的坏小子，单单大嫂得了贴心的小棉袄……别说二嫂，就是我心里也妒忌呢……”

萧家三代单传，到了卫国公这里生了三个儿子，有了六个孙子，可孙女儿就这么一个，他心里十分满意，趁机就给二房三房敲边鼓，“小子们本就皮实些，素日里要好好的摔打磨练，若是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屋里气氛一凝。

卫国公一向严厉，唐氏怕又闹出动静让人看了笑话，忙截住话头，“自然！今日府里添丁是喜事，让孩子们松泛松泛，就不说这些了！”

又吩咐行赏，“阖府都多发三月月银，沾沾喜气！”

丫鬟奴才们纷纷贺喜谢赏，遂又热闹起来。

到了洗三礼这天，各路的贺礼流水一样送进来，宾客盈门，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就连宫里都赐了赏。

街头巷尾和各大酒楼茶楼都纷纷议论起来，“听说萧府世子夫人连夜产下千金，萧家给感业寺捐了金身呢...”

“可不是嘛，据说皇后娘娘还特意赐了长命锁给萧大小姐...”

“这算什么，就连皇帝陛下也有赏呢！”

宣德三年，整个帝都都因萧氏嫡长女的出生而沸腾起来...

*

春秋变换，四季更替，一晃到了宣德十七年。

萧淑慎自出生起便养在国公夫人院中，由卫国公亲自教导，三岁的时候搬到了慧淑阁独住。

慧淑阁建在萧府的北边，四面环着内府的活水湖，红砖绿瓦的宅院处处透出别致，就连院门也雕了精致的花。

此时正屋的门边候着两个神色恭敬的大丫鬟，身后跟着几个伺候洗漱的女婢。

屋内很快传来一阵摇铃声，候着的两个大丫鬟连忙推门进去，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入，纷纷对着屏风行礼：“请小姐安。”

“起吧。”这声音娇娇柔柔，似浸了蜜，真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听得这一声吩咐，海棠、玉兰二人连忙上前挑开湘绣双凤挂帘，帘后露出一张美容面来，秀发如瀑，明眸皓齿。

立时就有丫鬟上来伺候穿戴，另有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品候在屋门边。

待穿好鞋，海棠和玉兰忙上前虚扶她坐到紫檀木梳妆台前。

萧淑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理了理头发，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芍药调香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该赏才是。”

芍药端着衣物候在一边，闻言忙恭敬的行了个礼，笑吟吟的道，“小姐过赞了，这是奴婢的本分，哪当得起小姐的赏。”

这时，门帘掀起，进来了四个丫鬟，领头的年纪略大些，她首先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姐请安。”

身后的三个丫鬟也跟着道，“给小姐请安。”

萧淑慎转过头来，见是玲珑亲自带人来了，忙连声叫起，“玲珑姑姑多礼了，何事劳架您走这一趟？”

原来这几人都是蔚蓝院的，领头的正是林氏的贴身大丫鬟玲珑。

“可当不起小姐的这声姑姑，”玲珑谦卑的笑着，“宫里新赏了两匹时兴的料子，太太派奴婢给您送来。”

缓了缓又道，“太太让小姐今儿个直接去熙和院。”

国公夫人唐氏早就不让媳妇们立规矩了，平常都是得几个小辈得空才去陪她说说话，萧淑慎也一直都是先去给林氏请过安才往熙和院去…

她温和的应承下来，“知道了，还请玲珑姑姑给母亲回个话。”

“可担不起小姐的请。”

玲珑福了福身，带着三个丫鬟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萧淑慎才吩咐道，“快些梳妆吧。”

伺候的丫鬟们齐声道是，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收拾齐整后，萧淑慎带着海棠和四个小丫鬟往熙和院去给卫国公夫人请安。

“夫人，大小姐到了。”一进院子，廊下候着的婆子就瞧见她来了，一边往屋里通报，一边躬身打着帘子请她进去。

随行的除了海棠以外，其他人都只能在屋外候着。

萧淑慎一进正屋，就瞧见上首坐着一个老妇人，微微有些发胖，头上戴着红宝石的抹额，身着暗红色绫罗衫，整个人显得端庄又贵气，便是卫国公夫人唐氏。

下首坐着世子夫人林氏，二太太王氏，三太太杨氏并大奶奶方氏，二奶奶小王氏。

萧淑慎容貌长开了些，虽稚嫩却已隐隐有些美人姿容，秀发如瀑，明眸皓齿。

萧家人本就容貌不俗，可她却是更胜一筹，见她从屋外进来，裙裾翩跹，仿若步步生莲，真是看呆了满屋子的人。

萧淑慎进屋先行了个礼，亲昵的道，“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二婶婶和三婶婶请安。”

卫国公夫人连连招手，“晨晨，好孩子，坐祖母身边来。”

萧淑慎亲亲热热的挨着唐氏坐下，笑着和大奶奶二奶奶寒暄，“大嫂嫂的金钗可是新出的样式，真真好看！小嫂嫂今儿个擦的哪家的胭脂？瞧着气色竟比往日还好。”

屋里的这几个女人哪一个不是从小就听惯了奉承话的？但她这一圈下来，恁是把一屋子的人都夸得心中熨帖。

三太太高高兴兴的道，“我那里新得了两匹缎子，最衬你这样的小姑娘…”

从小就在金玉堆里长大，萧淑慎哪能真眼馋这两匹缎子，不过为了哄人开心，顺势撒娇说，“又得了三婶娘的好东西，晨晨都不好意思了……”

这话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唐氏更是点了点她的额头，“瞧这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大奶奶、二奶奶也跟着送礼。

一个道，“昨日新送来的两支金钗，另一支还没来得及戴，不若送给妹妹？”

另一个道，“哎呀，新送来的胭脂可有好些呢，怕是用不完，还要辛苦妹妹帮忙分担...”

见唐氏高兴，萧淑慎顺势就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脸挨着她的手背蹭了蹭，故意说，“在下乐意效劳。”

众人齐齐被她的古灵精怪逗得笑起来。

只一边的林氏道：“昨儿个女工师傅又来说，我正想跟母亲告状，让母亲好好管管这小泼猴。”

唐氏正轻轻的抚摸着孙女儿的头发，脸上的神情很温柔，不以为意的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学点皮毛，别受人糊弄就行，若是样样精通，那还养那么多绣娘做什么？”

“是儿媳想岔了。”林氏一笑，又道，“前院传话说父亲的病好些了，不若让晨晨去瞧瞧？”

唐氏摸了摸萧淑慎的头发，“你祖父平日里最喜欢跟你下棋，晨晨今儿个替祖母陪陪她。”

“那祖母照顾好自己，孙女儿明儿个再来看您。”萧淑慎站起来行了个礼，带着海棠走了。

三太太杨氏是打心眼里疼这个侄女，此时见她的背影袅袅娜娜，忍不住叹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要是娶了咱们家晨晨，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林氏痛处，她当明珠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如今险要被送去那吃人的地方受罪，心里这道坎是决计过不去的，一时只抿紧了嘴唇坐着，并不搭话。

二太太王氏说话十分的不讨喜，她平日里索性当起了锯嘴葫芦。

但此时她觑了一眼婆母神色，大着胆子说了句，“咱们家唯一的嫡女，也不知道何人有这福气...”

世子夫人林氏出身靖安侯府，比不上郡主之身的三太太，但比二太太却是绰绰有余。

但亏就亏在林氏是个孤女，少时丧母不说，继母李氏面甜心苦。

她拉扯着幼弟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方才嫁得这样好的夫家，如今幼弟也长大成人，借着她的东风封了世子，有几分手段暂且不论，可那些苦确是实打实的受着。

因此她最是看重家世身份，见二太太替娘家的侄子保媒拉纤，当下笑道：“有母亲在，自然会替晨晨挑个如意郎君。”

林氏这么说，二太太心里明白她娘家弟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苦笑一声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到底是曾经是当权掌家的夫人，儿媳们的那点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唐氏，她趁机敲打，“如今太子选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晨晨年纪上差了些，此事与咱们无关，尔等也绝不能有那起子攀龙附凤的心思！”

萧家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女不为妃，男不掌兵。

几人自是明白个中关窍，连连保证想也不敢想。

敲打完了几人，唐氏口风一转又说起别的事来，“宫里传了信，说是皇后娘娘听闻咱们萧家女儿的琴弹得好，想亲耳听听…”

这话惊得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这当口宣萧家的女儿进宫是什么情况？难道…

不等几人说话，唐氏又叹了口气，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罢了！”

打起精神吩咐，“如烟递个牌子，带着府里女眷都去一趟，娘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选秀的旨意还没下来，但听说高家旁支的女儿已经进京来了，难怪皇后按耐不住了…

林氏心如刀绞，面上只能应道，“是。”

见这场景，一旁坐着的二太太眼珠子一转，心思又活络起来，说不定娘家那边的事，还真能成…

果然，就听大奶奶出主意说，“咱们府上有这天下最好的宝贝，难免要遭人惦记，可若是这宝贝已经认了主，皇家权势再大，也不能明着抢，遭天下人笑话吧？您说呢，祖母？”